18.宮破

我怒氣衝衝回到韶和殿,入詩和入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給我端上一盞秋梨百合茶來。

我一口氣飲下,想做點什麼,卻不知該做些什麼,只能坐着乾等消息。

殿中的薰香隨着午後的睏意洶涌而來,我不由地漸漸入睡。

睡夢中似是有人搖着我,我睜眼只見入詩和入畫滿臉淚水糊了妝容,顫抖着拉我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岐國軍隊闖進王宮裡了,公主快走!”

我猶覺得是做夢,容燁已經得勝回朝了,這會子哪來的岐國軍隊?卻見她們渾身抖得篩糠一般,我清醒凝神一聽,外面一片驚恐嘈雜之聲。

我一個打挺跳起來,跑到殿外。

剛剛入夜,天色已是鉛黑,不遠處的宮宇隱隱見得火光,似有硝煙的氣味。

有軍隊闖進了宮!

少曦的猜疑居然是真的!

習慣性地,我頭一個反應便是趕緊逃命。憑我身手,現在抓緊跑路,定能甩開宮裡宮外的軍隊,保住小命應是沒有問題。

我幾乎就要拔腿走人了,入畫上前來搖着我袖子:“公主別怕,奴婢們拼死保着公主,咱們趁亂往外衝一衝,說不定有機會!”

怎麼會有機會?外面雖混亂,但岐國士兵抓幾個嬌弱女子,只怕就像老鷹抓小雞。

我回頭,見她們兩個柔弱單薄的女孩子雖掛着眼淚,卻強裝着勇敢,到嘴的話便嚥下去。

哎,罷了!她們對我這般忠心耿耿,願意以死相護,我怎麼能貪生怕死只顧自己逃命?

我心一橫,讓她們倆立即隨我去少曦宮中。

到得朝和殿,少曦正調撥着宮中衛隊分別去各宮中保護撤離。我不免驚訝,到這關頭,她一個深宮少女,竟然仍是有條不紊,這份膽氣與鎮定確實叫我佩服。

衆衛士領命而去後,她便喚我過去。我上前一看,只見她臉色蒼白如雪,聲音顫抖道:“丹輝,咱們快去清懿殿,那下面有條出宮密道。”說完拉着我要走,可是人卻一動不動。

她一下子哭出來:“我,我腿腳都軟了,我走不動。”

我嘆口氣,當即蹲下,讓佩茹把她放我背上。衆人見我此舉,都面生疑色。

我倉促解釋道:“放心,我在宮外吃苦慣了,有力氣揹她!”

佩茹還在猶豫,我朝她喝道:“磨蹭什麼!”她便趕緊把少曦架起來放在我背上。

我背起少曦,帶上入詩入畫一起隨留下的幾個衛士向王后宮中跑去。

朝和殿位於王后妃嬪們所居的宮宇北側,平日裡不常去清懿殿倒不覺得遠,此刻我卻覺得那裡遙不可及。

比起從前背過的王七,嬌小的少曦輕盈很多,我本可揹着她走的快些,卻不敢輕易離了禁衛的護送,也不忍丟下入詩和入畫她們。

少曦伏在我肩上,語無倫次地告訴我,下午溫洛兩家的夫人都稱身體不適,未依詔進宮;而錦良姑姑直到天黑也沒有回來。她欲派人出宮聯絡時,宮門已經落鎖。她本以爲是朝局政變,誰知來報闖進宮的竟然是岐國軍隊。

宮道旁已見到數具內監與禁衛的屍身,兵刃相接的鏗鏘之聲已經衝耳可聞。

轉角衝過來一隊岐國士兵,瘋狂叫囂着,與護衛我們的衛士交起手來,入詩、入畫、佩茹等嚇得連連尖叫,少曦也驚得緊緊環住我脖子。我一手背好少曦,一手拉着入畫,腳步不停,吩咐衛士們且退且戰。

禁衛軍士人數雖少,卻能以一當十,護着我們朝清懿殿拼力跑去。

夜色愈加濃重,東側的宮宇已經開始熊熊燃燒,火焰沖天,明暗間我不知是踩着哪些人的屍體前行。

一片喊殺聲間,聽得有岐國士兵大聲叫喊道:“前面這個被人揹着的女人穿的富貴,不是公主就是妃子,咱們兄弟拿下她們,嚐嚐雍王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少曦顯然也聽到了,在我背上抖得牙齒咯吱作響。

一些本在四處追逐宮人、搶掠珍寶的岐國兵士聞言逐漸圍上前來,眼見護在我們身前的衛士漸漸力弱。

我一咬牙,放下少曦,她隨即癱軟在地。

我見得地上一具禁衛的屍身,便上前抽出他手中刀,道一句:“得罪了”,將他身上的禁衛披風割下,裹在少曦身上,蓋住她的顯眼華服。

這披風我平日見過,深青色衣袍以金線鑲邊,左胸位置繡一隻小小翠鳥圖案,本是靈動飄逸,穿在身上盡顯男兒瀟灑之色,有不少人就因爲羨慕禁衛軍制服俊朗神氣,擠破頭巴望選進禁衛隊列。而今這披風已被鮮血染滿看不出本色,血腥之氣嗆人口鼻。

少曦坐在地上尖叫着,嚇得失了神智,本能地想甩下這件血衣。

沒時間磨蹭,我三兩下將披風系在她肩上,攥緊她雙手吼道:“鎮國公主!沒人能傷害你!站起來跟我走!”隨即一把拉起她,她仍怔怔地,卻似恢復了些氣力。

我便一手拉着她,一手持刀胡亂抵擋着前進中想來抓住我們的手臂。

混亂間,入畫的裙裾忽然被人扯住,她絕望叫道:“公主救我!”

我回身盡力砍向那個抓住她的士兵,卻有另一個士兵抓住了她。入畫哭叫着,拼命掙扎,撕咬着那人的手,可她實在柔弱,被那人獰笑着拖走了。

我目眥欲裂,欲追上去,卻又有士兵擋在身前。我發狂似地大叫:“入畫!”雙手握刀,運起身形一腳踢翻來人,隨即一刀砍在他脖頸上,熱熱的鮮血頓時噴了我一臉。

味覺似是麻木了,心裡的仇恨、人血的腥味激起了我無盡殺意,恨不得變身嗜血野獸。

周圍幾個岐國士兵似是被我嚇了一跳,一時沒有動彈。

我一抹血跡,黑暗間卻不見了入畫的蹤跡。

入詩過來死命拽住我,嘶聲哭叫道:“殿下快走,護着浩太公主要緊,現在你救不了入畫!”

我才發現少曦已被我拋下,靠在佩茹身上踉蹌走着。一個衛士於打鬥間衝我喊道:“公主,前面便是清懿殿了!”

清懿殿中留有幾個衛士,遙見了這邊情形,便飛身撲來相助。

我拽着軟綿綿的少曦,一鼓作氣衝進了清懿殿。

清懿殿顯然已被零散的岐國士兵闖入過,一片狼藉,燈光下可見院內橫七豎八倒着屍體。

我們急急進入殿內,殿內卻一切如舊,想是衛士拼死抵擋,未讓岐國士兵衝入殿中。我剛鬆了口氣,轉身卻見王后穿戴整齊,按品大妝,靜靜躺臥在寢殿的牀帳中。

一旁跪着一個婢女,見了我們,哭的哽咽難擡:“王后娘娘本來病着,聽聞岐人破宮,笑着說還好世子們都不在宮中,她了無牽掛,便叫奴婢替她穿上朝服,吞下了幾枚金戒指,剛剛已經薨逝了……”

她哭道:“奴婢不願落在別人手裡受辱,也隨娘娘去!”忽然從頭上拔下昝釵,猛地扎向自己脖子。

我心中一痛,想起王后往日那溫婉的面容,眼淚像無窮無盡一樣流下來。

少曦此刻像是終於找回了心神,拉着我來到偏殿靠南的牆邊,伸出手以中指與拇指間距爲仗,在牆面上默默丈量。數到第九下,她輕敲牆壁聽音,拿過我手上的刀對着牆壁用力砍去。

原本平整的牆面居然被砍出了一條縫隙,原來此處只有薄薄一層。

少曦拼足力氣又砍幾刀,牆後隱約露出一個銅製水龍獸首。

她看着這獸首,想起了什麼,哭着嘆道:“我母后還沒趕過來……”

我知她意思,太后必然也知道密道,若她在我們之前來到此處,這牆就已經該是打開的了。我待要相勸,少曦已收了淚,拉着我簡短說道:“你看好,左邊三下,右邊五下。”說着,伸手去擰動那獸首。

那獸首被緩緩啓動,我們身旁一塊地磚隨之慢慢滑開,往下一看,一股潮溼發黴的氣味撲鼻而來,幾級向下的狹窄臺階伸入濃濃黑暗中,連我看了也覺心生恐懼。

不待吩咐,入詩已果決地手持燈盞走下臺階探路,走了幾級,回首招呼我們下去。

少曦擦乾眼睛,也步入暗道臺階。

殿門口卻忽然傳來雜亂腳步聲,“啪”的一聲,顯然是殿門被踹開,似有不少人衝了進來,有人匆匆叫道:“活捉剛纔那個公主!”

若此時他們衝進來,這密道也就白費了。

我一咬牙,拾起刀起身,飛快說道:“我來擋一陣,你們下去立刻關上密道,我稍後就來!”

少曦一把抓住我袖子,悽聲叫道:“不!你跟我一起走!我是你姐姐,怎能拋下你!”

我眼神示意佩茹,她毅然扯住少曦的手,與她一起衝下密道臺階。

少曦朝我伸出手來,一手抓空,大叫:“丹輝!”

我朝她笑笑:“少曦,不要怕!”

這時一個岐國兵士已衝進偏殿門邊,見此情景,發聲喊道:“在這裡!有密……”話未說完,已被我飛撲過去迎面一腳踢倒在地,再一刀割開了喉管。

我抹着被噴在臉上的血,一時恍惚,原來自己可以這麼兇殘,不知道義父和阿原見了我這持刀染血的樣子作何感想。然而不容我多想,幾個人已圍了過來。我只能打起精神來應付,腳步一衝,將他們引離偏殿。

我在歸雲山中練功,練的只是內息和輕功,義父並未正經教授過拳腳和兵器功夫,而我本就疲懶,自是樂得不學,只在阿原舞劍時見過幾招。眼下卻是招到用時方恨少,幾個普通士兵圍上來我也只能慌手慌腳艱難招架,幸得我腳下步法飛快,能夠在拼殺中借力,從慌亂中鎮定下來,終於將這幾個人力斃刀下。

我長吁一口氣,躺在地上的幾個人有的還大睜着眼睛,似是不相信我一個公主打扮的女子能夠殺了他們。

我看着他們,後背隱隱發涼,我便拍拍心口安慰自己,小六兒,你向來神經大條,如今殺幾個敵人算什麼,不要害怕。

這一拍,身上衣服倒鬆散下來。一摸,原來是打鬥間背後衣服被撕破了一大塊。

我回頭看看偏殿,裡面已經沒有人影,地上的磚石也已經合上,少曦她們應該在地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