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那時候還真是臨安混亂的時刻。李冬豪和韓風的決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身居廟堂之上的官員們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場決鬥,來決定自己的政治傾向;市井裡的賭徒們,指着決鬥換來自己幾個月乃至一年的賭資;而無聊的老百姓在缺少業餘生活的時候,也把這一場決鬥作爲消遣的一部分。
“你們出去應該不是爲了看我跟人決鬥的吧。”韓風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曹歌伸手攏了攏頭髮,回想着當年的點點滴滴,輕笑道:“想過要去看,但是想到大軍校場那麼多人,還是不要去的好。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有才的人,將來一定會金榜題名的。便跑出去跟他見見面,免得他朝思暮想,耽誤了讀書。”
早戀真是害人不淺,韓風輕輕搖頭,戀愛中的男女都是如此,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得天天都膩歪在一起,日子久了,倒也無所謂了。甚至真的在一起了,躺在一張牀上都未必有興致嘿咻。
“你太小看你爹的力量了,曹家在大宋二百多年來屹立不倒,手中的勢力豈是你能看到的?你以爲你爹除了手中的部門之外,就只有那幾個家丁能使喚?”韓風冷笑道:“臨安不知道多少人是指望你爹吃飯的。他的女兒不見了,半個臨安城都會去找。你們又不是細作,只是一對癡男怨女而已,能跑三天已經算是奇蹟了。”
曹歌點了點頭:“兩天,其實我們沒有想過要私奔,那一年禮部會考已經結束,他考的很是不錯。想來,第二年科舉就算不是狀元,三甲也是有望的。本來我們說好,他若是考中了三甲,就來我家提親。那時候身份地位倒也般配。”
韓風提起酒壺,在酒杯裡倒滿了酒,看着清澈見底的酒水,聞着那一陣陣清香,嘲諷着說道:“說你天真還真沒錯。僅僅是身份地位相配,就能在一起?笑話!想想你的大姐夫,是龍圖閣學士的兒子,馬學士這個學士只是個虛銜,他還有個官職是江南西路督轉運使,你大姐的婚姻,是你爹爲了籠絡這位外放高官。而你的二姐夫,是工部侍郎之子。朝中六部,你爹能掌握的不過是禮部和工部而已,這樣的婚姻,無非是爲了加強兩家的聯繫。”
“就算你說的那個誰誰誰,高中了狀元又怎麼樣?狀元郎現在外判實職不過是縣令,要是掛個虛職,那就不知道猴年馬月纔能有出頭之日。在朝中沒有深厚的背景,沒有龐大的關係網,想要一步登天何其困難。再說了,太上皇和今上的目的都是爲了北伐,只是讀書讀的好,在當今局勢下,用處極小,甚至不如一個商人。”
“以你們的想法,被找到之後,不被打個半死就不錯了。”韓風沒好氣的說道。對於一個略顯聰明的少女來說,政治這一塊,她要理解起來很難,僅僅是圍繞着門當戶對來做文章,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前途了。
“倒也沒有被打個半死。”曹歌自嘲的笑道:“兩天之內,我們就被人找到,一頂小轎把我們兩人擡回了曹府。就在我住的那個院子裡,我爹親口對他說,可保他無論科舉考成什麼樣,都可以實授官職給他。”
“男人啊!終究是靠不住的,一個區區正七品的官銜,就讓他一口答應下來。只是,從此以後,我就被幽禁在小院裡,至於他,可能已經在官場上飛黃騰達了吧。”
男人的一生到底追尋的是什麼?這個充滿了哲學性的問題,從古到今不知道多少人曾經討論過。有人說,大丈夫當揚名立萬。有人說,做男人就要對別人狠一點,對自己好一點。但是終究離不開功名利祿和女人。在這個男人的眼中,能夠走上官場,飛黃騰達,自然是要比一個女人重要的多了。將來若是真的有了巨大的權力,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這樣的想法,倒也是正常的。
“其實你認識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韓風淡淡的說道:“他求神的時候,第一求的就是金榜題名,第二求賢妻。可想而知,在他心目中,仕途遠遠要比女人重要多了。我不介意邪惡的猜測一下,他接近你,只不過是因爲你是曹家三小姐而已。”
曹歌懶懶的說道:“起初我也很傷心很憤怒,日子久了,也就無所謂了。何必爲了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折磨自己。”
“他叫什麼名字?”韓風不禁有些好奇。
“吳昊!”
吳昊,樞密院典簿,年方二十一歲,兩年前科舉探花出身,從此進入樞密院做事。在許多同榜考生眼中,吳昊簡直能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到死。就算是那一年的狀元和榜眼都沒有能夠進入像樞密院這樣的實權機構做事,而是被外放出去先行磨練。
吳昊也沒有給自己丟臉,進入樞密院之後,從小小七品主簿開始做起,恪盡職守,凡事都做的極有規矩,兩年時間就已經從主簿提拔到典簿,雖然只升了一級而已,俸祿也沒有增加多少。可是主簿乾的是最低等的秘書活兒,典簿就不同的,是跟隨在樞密院實權官員身邊。想象一個鄉長的秘書和市長的秘書差距有多大吧!
年紀輕輕就做到典簿的吳昊,自然也是許多官員要拉攏的對象。偏巧二十一歲的吳昊還沒有婚配,不少官員就打着主意要把自家女兒嫁過去。只是不巧的是,吳昊自稱當年在鄉下曾經和人指腹爲婚,如今雖然找不到那戶人家了,可也要盡力尋找,起碼三年之內是不考慮婚事了。這也讓許多官員失望不已。
韓風之所以知道吳昊此人,就是因爲他做的典簿,負責的就是錦衣衛和樞密院之間文書往來。雖然記不得這個人長什麼樣,但是蓋着吳昊名字的印鑑,是見過不少次了。
“原來是他……”韓風喃喃的說道。
“是誰都無所謂了。”曹歌的酒意已經開始上涌,懶散的說道:“其實我跟你說了這麼多,對你也沒有多少用處。就算我爹犯了欺君之罪,現在宮中已經有一位曹美人了。你就算把我拉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去,誰能證明我就是曹歌?耳朵後的刺字當然可以是僞造的,我爹他們矢口不認,你又能怎麼樣?”
“再說了,我有沒有那麼笨,站出來幫你指證我爹?要知道,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整個曹府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就算是我,也未必能逃過一死。”曹歌幽幽的看着韓風:“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韓風微笑道:“既然我知道此路不通,你覺得我還會這麼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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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星光在初升的朝陽下隱匿了身影,躍出地平線的太陽將天邊的雲朵染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溫暖的陽光照耀下,早起忙碌的人們紛紛走出家門,讓夜晚稍稍顯得有些冷清的臨安城又重新熱鬧繁華了起來。
一名年紀已經不小的婢女,端着早飯,走到小院門前,輕輕叩響了門,隨即取出鑰匙,將門打開,呼喚道:“小姐用飯了。”
空蕩蕩的院落裡只有幾聲鳥叫作爲迴應,卻聽不到任何回答。
老婢女疑惑的走進靠東側的小房間,這裡就是三小姐平時居住的地方,單手把門推開,裡邊只有一張整齊的小牀,牀上卻沒有人。老婢女似乎想要驚呼,卻下意識的捂住了嘴,轉身走出小屋,到處尋找曹歌的蹤影。在搜索了所有房間,均宣告失敗之後,老婢女咬了咬牙,快步走出小院,徑直朝曹振的所在走去。
“什麼?她不見了?”曹振就算涵養再好,此刻也忍不住變色。一切只怪自己心太軟,要是當時心狠一些,索性把這個傷風敗俗不知廉恥的女兒給殺了,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小院坐落在曹府的西側,那裡牆高一丈多,尋常人根本翻不進來,再說,也沒有幾個人有膽子來曹府作案。
小說裡戲文裡的故事當然不可信,從古到今,走黑道的都是有組織的,什麼萬里獨行的通天大盜,那只是笑話而已。臨安的黑道,又有哪個不要命的扒手頭子敢把手掌伸到曹家來?難道是嫌自己命長了嗎?
老婢女戰戰兢兢的站在曹振面前,大老爺的書房裡就只有他們兩人,這個老婢女在曹府已經二十多年了,深得曹振的信任。唯一知道小姐在小院的,就是老婢女一人了。至於那個院子,許久之前就已經宣佈風水不好,給封了。她也被授意在下人之間傳播些小院有些不乾淨東西的謠言,長此以往,就更沒有人去小院了。
“昨天晚飯的時候還在嗎?”曹振冷冷的問道。
老婢女的頭點得就像小雞啄米,忙不迭的答道:“在的,奴婢親眼所見。”
“嗯!”曹振輕輕的嗯了一聲,隨手抓起桌子上的鎮紙,惡狠狠的衝着老婢女頭上砸下。
“砰!”鮮血四濺,腦漿迸裂,老婢女睜大着死不瞑目的雙眼,瞪着曹振,身體卻已軟綿綿的倒下。
曹振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屍體,隨手把鎮紙丟在地上,脫下已經濺上鮮血的外袍,自己取出另一件乾淨的衣服換上,大步走出書房。不遠處一名親信隨從正老老實實的站在廊臺上等着曹振的吩咐。
“何蓮方纔在我書房裡跌了一跤,她運氣不好,腦袋撞在書桌上,只怕已經沒得救了。你去把書房收拾一下,好好善後。”曹振說完,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隨從心中一驚,他知道何蓮是跟隨老爺多年的老婢女了,說她摔死在書房裡,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但是看看曹振的神色,他又怎麼敢去刨根問底?大戶人家裡死個婢女而已,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算曹振殺了她,難道自己還要爲個婢女強出頭,去臨安府喊冤不成?
“老爺,我辦事您放心,一定收拾的妥妥當當。”
他的話語剛剛說出口,就見曹振已經快步走出廊臺,朝外院去了。
廊臺下水波盪漾,這番設計出自名家手筆,將活水引入內院之中,人走在廊臺上,就像走在橋上。水中有荷花有金魚,四面房屋精緻典雅,住在裡邊心曠神怡。曹振可沒心情去看廊臺下的風景,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