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生活就是如此,人越是擔心什麼,就越會害怕什麼。吳曦自然不願意回到臨安,這樣的消息對於四川的穩定,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段日子來,辛棄疾沒事就去找吳曦下棋,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辛棄疾的棋風頗爲剛猛,加上吳曦有些心不在焉,幾盤下來被辛棄疾殺得丟盔棄甲。這一句已經到了尾聲,辛棄疾車馬炮逼宮,吳曦若是挪出老將,就要和辛棄疾的老帥來個‘千里照面’了。吳曦怔怔的看着棋盤,呆了一會兒,把手中的棋子丟在棋盤上,懶懶的說道:“不下了,你也就是能找我這個軟柿子捏了。”
辛棄疾哈哈大笑道:“你還是差點火候,我能做到勝不驕,你卻做不到敗不餒。”
“贏了棋的當然趾高氣昂。”吳曦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遙望天邊雲朵,只見夕陽掛西山,紅霞滿天彩,心中抑鬱之氣略微消解。吳曦喃喃的說道:“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記得北伐的時候,韓風都還沒有出生。我爹那時候擔任川陝留守,跟你一樣,帶領一路兵馬從川中出發,打得金兵聞風喪膽。現在韓風都快娶老婆生孩子了,我爹已經不在人世,那些老將們再要打仗,都不知道是不是打得動。”
辛棄疾嘿嘿一笑,和吳曦並肩站在一起,揶揄道:“別往吳家臉上貼金,你爹把金兵打得聞風喪膽?我怎麼記得當年有個大將被一萬五千金軍包圍,到處發求救信,要不是我老辛的飛虎軍及時趕到,只怕那個大將當時就得交待在那裡。”
吳曦勃然大怒:“這能怪我爹?我爹孤軍深入,答應給我爹的後勤補給呢?答應給我爹的兵員補充呢?我爹帶着四萬兵馬出戰,人是越打越少,一個兵都沒給川軍補過。打完仗回到川中,我爹手裡的兵還沒一個統制多。”
想到那場北伐被朝中大臣拖了後腿,兩人長長的嘆了口氣。朝中局勢一貫如此,大宋有自己的國情,軍隊的開拔費,出戰的後勤補給,各路人馬的調控,趙家歷代相傳對武將的警惕都是這兩位將軍的心憂之處。雖然有韓風在上躥下跳的忙乎,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的某些痼疾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
“別說這些讓人不開心的事情了,看到韓風那個小子,我倒是很羨慕他,很像我年輕的時候,身邊到處都有美女相伴。前些日子那個東果的阿倮,屁顛屁顛的跑來通風報信,我看啊,早晚都得是這小子的人。想起來戶部酈尚書一向精明,這次果然不吃虧,算準了這小子將來能成大器,早早把女兒許配出去。將來就算韓風娶他十個八個老婆,酈君瑾也是大房,生下兒子也是嫡系。”辛棄疾調侃道:“每次看到那臭小子,我老人家都在感嘆,女兒的年紀大了,哪怕現在再生一個,也來不及招他做女婿了。”
“總是聽人說起辛大人最是好色,別以爲我不知道。”吳曦輕聲說道,一邊回頭看了看正在收拾棋局的侍女們,見她們好像沒有聽見自己說話,這才接着說道:“聽我爹說,北伐之前,你和右相大人兩個人,拉着我爹一起跑去看別人娶媳婦,裝模作樣的混進去喝喜酒、鬧洞房。那天,就數辛大人鬧的最兇!”
真是白天不能說事,吳曦的話音剛落,忽然從庭院之外隱約傳來了一陣熱鬧的吹打之聲,鞭炮噼裡啪啦的放着,這熟悉的音樂頓時勾起了兩位私生活都不太檢點的將軍心思。辛棄疾和吳曦相視一笑,彼此臉上都是壞壞的神情,跟着又同時點了點頭。
吳曦輕咳一聲:“本官要和辛大人一起出去走走。侍衛就不用跟去了!”
親兵們有些着急,大人要出門,居然不帶侍衛,萬一出了什麼事,那可要怎麼辦?再說了,就算吳曦不需要保護,那辛棄疾是興元軍都統制,又一把年紀了,身邊不跟幾個人能行?沒等親兵們提出抗議,辛棄疾就翻了翻眼睛:“當年萬軍之中,老夫都殺出來了,在自己的土地上,還怕什麼?你們不要廢話!”
兩位便裝打扮的川中高級將領,並肩走出了吳府後花園。他們穿着蜀錦長袍,佩戴着名貴的玉佩,手上戴着扳指,就像是兩位富有的商人一般,笑呵呵的跟着娶妻的隊伍走去。
新郎官志得意滿的騎着高頭大馬,身上帶着大紅花。在他身後,八擡大轎顫顫巍巍的擡着新娘子,滿街都是看熱鬧的人,想必是成都府的某位富人子弟成親,所用的排場開支不小。絕非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兩位大人說說笑笑看着迎親的隊伍,來到一間府邸之前,那裡早已不知道圍了多少人。辛棄疾和吳曦兩個人累得滿頭大汗纔在人羣中擠出一條路來,好不容易湊到跟前,就是爲了看看新郎官踢轎門,順便瞥一眼新娘子的模樣。儘管是蓋着紅蓋頭,可是身形什麼的卻是掩飾不住。
“奇怪了,按照風俗,這會兒應該踢轎門了……”辛棄疾抓了抓下巴上的鬍鬚,低聲說道:“可是我看這轎子,像是要直接擡進門去似的。不妥、不妥!這裡是正門,要是娶小老婆,肯定不會走正門。可是娶大老婆卻不踢轎門,怎麼都說不過去!”
吳曦正要說話,忽然肩頭被人猛推了一把。吳曦只不過是年近四十而已,出身將門,自然身手敏捷,當即反手拉住推自己那人的手掌,順勢往前一帶,將那人跌跌撞撞的摔了出去,那人連滾帶爬,卻是翻着跟頭滾到了花轎底下。
“不知死活!”吳曦冷哼一聲。從他身邊接二連三搶過去幾個人,看起來都是平民打扮,身上的衣服雖然不顯得多麼富貴,卻也不是窮苦人家穿得起的。幾個都是年紀輕輕的漢子,有人回過頭來瞪了吳曦一眼,卻沒過來找吳曦和辛棄疾的麻煩,都圍過去將那頂花轎攔下。
“秀秀,我帶你走,別怕!”滾到花轎底下的那個漢子急忙爬了起來,擋在花轎前。圍觀百姓頓時一片譁然,這成婚的日子是來搶親了?
轎伕頓時傻了眼,新郎官沒有來踢轎門就已經讓他們很無語了。居然還冒出來一個搶老婆的年輕人來。八名轎伕擡着花轎不知道是應該進,還是應該退!
那幾個年輕人快速衝了上去,爲首一人一把掀起轎簾。圍觀百姓頓時又是一陣譁然,花轎裡應該是一個女人,這沒有錯。但是這個女人是被綁在花轎裡的……成都一年少說也有上千戶人家嫁女兒,從來還沒見過被五花大綁的新娘子!
“把他們打出去。”騎在馬背上的新郎官怒氣衝衝的喝道:“往死裡打,打死了,我扛着。”
既然是要娶老婆,當然親友團是少不了的,住着這麼大的宅子,家裡少說也得有二十來個僕役幫忙做事。新郎官一聲令下,一羣人立刻圍攏過來。那幾個年輕的男子馬上將花轎護在身後,之前那人已經鑽進花轎裡去給新娘子解綁去了。八名轎伕當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免得惹禍上身,撒腿跑到一邊去了。
圍住花轎的那幾人倒也光棍,個個從懷裡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當街而立,頗有幾分古之俠客的意思。
而拉着新娘子從花轎裡鑽出來的那人卻衝着四周抱了抱拳,高聲叫道:“諸位鄉親,今日若是程府仗勢欺人,無非就是拼個魚死網破罷了。”
程府?吳曦皺了皺眉頭,仔細打量着已經氣得歪了鼻子的新郎官,低聲對辛棄疾說道:“披紅掛綠的,半天都沒認出來,這兒想必是程宣爲兒子新買的府邸。”
辛棄疾恍然,程宣是川中制置使,都督川中四路兵馬。當然,大宋的官制很複雜,程宣在這裡也不過是個光桿司令而已,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個文官。吳家的人,一貫並不把程宣太當成一回事。此人官職雖然很高,在調兵遣將上的實權卻是少的可憐。葉琛也是制置使,但是葉琛掌管沿江防務,權力可比程宣大得多了。
“該不會是強搶民女吧?”辛棄疾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從人羣中衝出,上去就給了喊話的男人一個大嘴巴子。
“格老子,你還敢來纏着我女兒?看我不打死你個龜兒子。”中年人怒氣衝衝的罵道。
“有戲看!”吳曦頓時就樂了。
辛棄疾幸災樂禍的笑道:“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