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留守司,門外高高挑起了兩串燈籠,衙門的大門還開着,幾個守門的官兵已經躲進了門房去,死活不敢露頭。看門已經沒有必要了,兩百名殺氣騰騰的騎兵在留守司門口坐鎮,誰還不要命了,來留守司搗亂?
小舞搓了搓有些冰冷的雙手,緩緩的呼了口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淡淡的白色霧氣飄渺消失不見。三名女子都沒有說話,靜默的在留守司等待。
街邊,一名女子快步走了過來,附在小舞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隨即轉身離開。
小舞輕笑一聲,低聲對花雪說道:“留守司到底還是不服氣啊,楚天嵐雖然會找藉口,不幫留守司的忙。但是留守司控制沿江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沒有手裡的底牌?一個下午的功夫,留守司私下也調動了不少兵馬,如今已經進入建康府,正在朝衙門這裡靠攏,預計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對我們完成合圍。”
花雪點了點頭,自從豹組的鐵騎把留守司官員逼的躲在裡邊商議之後,花雪就想過無數種可能。這些騎兵嚇唬許衡是一回事,但要說真的衝殺進去,把留守司夷爲平地,不到萬不得已,也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這麼殺進留守司,就成了造反。哪怕將來韓風真的活着回來,也脫不了一個御下不嚴的罪名,這不是給韓風添亂嗎?
但是留守司曖昧的態度,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夥人是巴不得韓風死在江北,好跟他們的太子妃主子交代。除了逼上門口,花雪也想不出什麼太好的方法。
看着小舞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花雪忽然覺得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些教閱房的後輩,如今做的事,自己都已經看不懂了。
小舞輕移腳步,緩緩走到門房那裡,看着躲在門房裡的幾個門衛,微笑着說道:“天色已經黑了,你們再去請許衡大人出來,問問他,已經想清楚了沒有?”
那些門衛早已被豹組的人嚇得魂飛魄散,當初留守司和豹組打羣架,輸的極慘。那次羣架他們雖然沒有參加,但是也知道豹組的厲害,如今看到人家殺氣騰騰的逼上門來,心裡早就有了要跑路的想法,若不是有軍法在頭上壓着,只怕留守司裡的官兵能跑一半去。
聽見小舞這麼一說,那幾個門衛爭先恐後的朝後院跑去。小舞嘆息一聲,坐在門房裡的火爐旁邊,把小手挪到炭火上,溫暖着雙手。過不多時,許衡神色緊張的走到門房,看到小舞獨自一人坐在門房裡,便開口說道:“你倒是急什麼呀?留守司辦事有自己的程序……”
“關門!”小舞擡起頭來,炭火雖然不甚明亮,卻也映照得她的臉色紅潤潤的,十分好看。許衡一愣,還是聽從小舞的吩咐,把房門帶上,自己卻躊躇了起來,不知道是應該坐下還是站着。身爲留守司的高官,居然在一個女子面前大失方寸,這叫許衡的心裡,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我們提出的三個條件,留守司必須接受。”小舞直勾勾的看着許衡的眼睛,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你們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這裡沒有其他人,有些事情,我們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許衡大人,你是進士及第,太子伴讀出身。如果說,你和太子妃,李氏家族沒有關係的話,那小女子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但是不要在營救這件事上,刁難我們豹組。”小舞的語氣平靜的就像是在敘述今天早上去菜市場買菜一樣:“坦白說,我們的命,是騎都尉大人救的。豹組的人不想死,但是絕對不怕死。留守司若是一意孤行,我們能做的,就是突入留守司,哪怕留下一個殺官造反的名頭,也要拿下留守司的虎符,交給楚天嵐統制,要他派遣水師過江。讓狼組去營救大人,至於你我,只好同歸於盡了!”
“這是最下策。”小舞輕悠悠的下了結論:“其實許衡大人不想死,你還有大好前途,太子很快就要登基即位,將來你飛黃騰達,不在話下,怎麼甘心陪着我們這些出身低賤的人去死呢?不僅僅是許大人,看看留守司這麼久了,可還有哪位官員出來說句話?大家都是隻有一條命,其他的留守司官員,也不想死。因爲你們都知道,豹組的人都是瘋子,瘋起來,什麼都幹得出來。用瓷器碰瓦罐,你們捨不得!”
許衡到底在官場上混跡了這麼多年,雖然沒有經歷過生死關頭,但是聽到小舞的話,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雙微微泛黃的眼睛,盯着小舞那俏麗的臉龐,嘴角輕輕揚起一條弧線,許衡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便接口道:“姑娘既然明白就好。這裡既然沒有其他人,我也不怕實話對你說了。”
“我不想得罪韓家,韓侂冑有多大的能耐,我很清楚。我跟韓風無冤無仇,哪怕是你們豹組和留守司打架,在我許衡眼裡,只是一件小事。從我這個人的立場來說,我並不希望韓風死去。但是,他得罪的是太子妃!”許衡鼻孔裡重重的哼了一聲:“一個能夠每天和太子朝夕相對的人,就算韓風躲得過這一次,也躲不過下一次。我當然希望能夠得到太子妃的美言,得到太子重用。不過,我也不想用自己的命來換。”
“這麼說,咱們就可以談了。”小舞指了指東方:“從雨花臺,有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隊伍正在朝留守司挺進;城衛調動了八百人,在內城佈置。你們很想把形勢逆轉過來。不過,他們差不多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這裡,半個時辰,已經足夠我們把留守司變成一片廢墟。”
“你也逃不走,留守司裡有我們的內應,衙門外的每個可能出口,都有箭手控制。許大人可以試着溜走,被射死了,可不要怪別人。”小舞笑顏如花,纖細的手指託着光滑的香腮:“許大人,我只要兩份公文,一份給細作司,一份給楚統制。你已經忙了一個下午了。應該可以給我了吧!”
小舞提起炭爐上的火鉗,夾起一小塊黑炭,放在火爐裡,淡淡的說道:“這塊炭燒完之前,要是看不到公文,我們就只好自己進去搶虎符了。”
許衡居然站在原地沒有動,沉聲說道:“公文給你也無所謂,今天你們兵圍留守司,整個建康府都是知道的。你們豹組得留下一個人來,交給建康府連江大人。這個並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整個留守司的意思。”
“我們留守司不想和樞密院翻臉,但是沿江事務都在留守司控制。你們這麼一鬧,以後是不是楚天嵐也可以帶着部下來留守司兵諫?是不是城衛也可以來?只要帶着幾百人就能在留守司猖獗,豈不是成了笑話。”許衡面對這個年輕女子的時候,心裡始終沒有底氣,一邊說着話,一邊看着小舞的臉色,萬一這個女孩子突然翻臉,自己少不得要馬上奪門而逃。
小舞正要開口說話,忽然門房外傳來砰砰兩聲敲門聲。
那扇小小的木板門被推開,一個魁梧高大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一股寒風在他身後捲入房間,頓時讓保留了一些溫暖的門房,變得寒冷起來。他轉身把門帶上,這纔回頭對小舞笑道:“建康留守,魏子興(感謝書友YYDG提供)。”
小舞不由得站了起來,留守司的最高官員在此,讓她也不得不震動。
魏子興看起來就像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家,雖然年紀約莫有五十來歲,可看起來依然是神采奕奕,寒冬臘月的,面色紅潤。說話的時候,花白鬍子微微顫抖,露出口中整齊雪白的牙齒。身上的紫紅色錦袍,做工極爲精細,顯得他更是氣派不凡。
許衡急忙轉身施禮道:“見過留守大人。”
魏子興只是隨意揮了揮手,示意許衡靠邊站,看着小舞淡淡的笑道:“小娘子,你們果然是好膽色。當年建康府和金兵激戰,五萬金兵未能攻破建康,留守司從未被一兵一卒包圍。今天,倒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你們細作司居然包圍了我們留守司!”
小舞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絕非是許衡那樣的人物,不好應付。留守司地位極高,在宋代,親王、樞密使、留守、節度使兼侍中、中書令、同平章事者,皆謂之使相。可想而知,一個留守的地位有多高了。
建康府非同一般州府,當初趙構南渡的時候,擔任東京留守的乃是天下兵馬副元帥宗澤(大元帥自然就是趙構本人啦)。由此可見,能夠擔任一方留守的,個個都是位高權重人物,見多了風浪,自己的二百豹組在魏子興面前,還真的不算什麼大事。
“留守大人有什麼訓示,小女子只要那三個條件,餘下的,留守大人隨意發落。”小舞不卑不亢的說道。
魏子興嘿嘿一笑,淡淡的說道:“許衡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我告訴他的。公文,在這裡!”魏子興從懷裡取出兩份公文,遞給小舞。隨即臉色嚴肅了起來,揹着雙手說道:“你們豹組兵圍留守司,是大罪!我有兩條命令,聽清楚,是命令。第一,所有豹組官兵,立刻返回軍營,接受城衛監管!第二,你身爲主謀,要交給建康府審理。”
“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你們豹組豁得出去,我魏子興當年面對女真大軍,一樣豁得出去。兩份公文,值這個價!”魏子興厲聲喝道:“允?還是不允?”
小舞靜靜的看着魏子興,秀美的雙頰,漸漸浮上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