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山壁上,幾名官兵就像狸貓一樣在山壁上攀爬,手掌抓着凸出的石塊,偶爾身體順着光滑的石壁溜下去,腳掌在短小的灌木上一撐,減緩了下墮的趨勢。這樣的速度,不是擁有高超的身手,絕對是無法做到的。
韓風一聲也沒有吭,靜靜的伏在那名官兵的背上,耳邊能清晰的聽見呼嘯而過的北風,山頭上的喊殺聲還沒有傳過來,但是韓風的心裡很明白。金人隨時可能攻上山頭,擁有人數上絕對優勢的金兵,到時候,將會以排山倒海之勢,對山上的宋軍展開致命的進攻。因爲揹着一個人,帶着韓風的那名士兵,漸漸傳出喘息的聲音,卻還是手腳並用,謹慎小心的儘量跟上其他同袍的步伐,沒有落後!
“葉東,你也走。”曾滄海苦笑一聲:“一旦接戰了,金兵在人數上的優勢太過於巨大,到時候留下的人幾乎都沒什麼活路,你帶一部分人先行撤退,多留些種子,將來就算是騎都尉大人要重組豹組的時候,至少也不會因爲人手短缺而備受責難!”
“我們也走了的話,餘下的兄弟根本就抵抗不了這麼多金兵,一起給騎都尉大人爭取點時間吧。”葉東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將鋼刀在石塊上磨着,那把鋼刀上血跡斑斑,豁口已經有了好幾處,磨的快一點,至少還能多殺幾個人。
“不走就算了,路上也有個伴,要不,咱們比比,看誰殺的人多?”曾滄海嘿嘿笑道:“將門後裔和俺這樣的川中小兵,倒是要看看哪個更強。”
“誰怕誰啊?”葉東怪眼一翻,沒好氣的瞪了曾滄海一眼,抽起腰刀走到曾滄海的身邊,擡頭朝山下看去。之前因爲受到了豹組官兵的阻擊,金兵上山的時候折損了不少人手,好幾個小隊甚至全軍覆沒。於是,這些金兵更加小心謹慎,聚集了人手,形成一個個大隊,這才緩慢而又膽怯的朝山上走來,一路上,風聲鶴唳,哪怕是一隻野兔從腳邊跑過,也能讓一隊金兵嚇得驚叫連連。
就算走的再慢,小小的山頭也無法阻擋過千名金兵的步伐,一張張窮兇極惡的臉龐出現在山口,手中的武器在閃耀着刺眼的光芒。
“嗖!”不知道是誰率先.射出了第一支箭,利箭穿透了一名金兵的胸膛,將他的軀體牢牢的釘在樹上,最後一場戰鬥隨即打響!
曾滄海揮舞着手中的長槍衝了出去,到處都有樹木,沒有廣闊的空間,那支長槍被他砍去一截槍桿,變成了一支短槍,短雖然是短了,可威力不減。槍尖起處,挑翻一人,回手槍桿橫着砸出,將另一名金兵砸倒在地,削得十分尖銳的槍桿,狠狠的刺入那個金兵的咽喉。曾滄海惡狠狠的吼道:“兩個!”
透過樹杈的光芒,灑落在葉東的身上,帶着鮮血的鋼刀揮舞起來,就像是一條連成一片的雪練,銀茫茫的一片,卻還夾雜着暗紅色的光芒,熱血隨着鋼刀揮舞的去向逆向飛出,慘叫聲在他周圍不斷響起。
每一名留下的戰士,渾身上下都是熱血沸騰,也許這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戰,沒有人甘心退後,沒有人還去算計着是不是能活下來,殺!殺!殺!殺掉眼前的敵人,那些平日裡在軍中訓練過的戰技已經忘記了作用,取而代之的,是隻剩下搏殺的本能,只要能殺掉眼前的金人,他們毫不在乎對方的刀槍是不是會刺入自己的身體。一頭頭下山猛虎,狂吼着,瘋狂的殺入金兵的隊伍之中,轉眼之間,不到百人的隊伍便將膽戰心驚的金兵衝的七零八落。
但是人數上的劣勢始終無法避免,就算是多麼強悍的戰士,也無法抵擋前赴後繼,一波接上一波的攻勢,那些熟悉的面孔漸漸倒了下去,那些熟悉的聲音漸漸暗淡下去,山頭上混戰一片,不時有人嘶吼着抱住一名金兵,一起摔下山崖去;不時,有人順着已經刺入身體的長槍,勇往直前,揮刀斬去對手的頭顱,再不屈的死去;不時,有人被數支長槍挑起,卻還遠遠的將手中鋼刀拋出,再殺一人!
這是白晝裡的修羅場,那些金兵幾乎沒有上過什麼戰場,哪裡見過這麼好勇鬥狠的戰士,已經不是在以命搏命,那是在付出自己生命的代價,再不斷的收割着周圍的生命。無邊地獄也沒有這般的恐怖,到處是鮮血,到處是屍體,到處是慘叫……兵刃撞擊出星星點點的火光,落在乾枯的落葉上,燃起一片小小的火頭,有的,被慌亂退去的腳步踩滅,有的,跳躍的火舌瘋狂的噬舔着高大的樹幹,似乎要把整片山頭都給點着,才能表達出那羣宋人官軍的怒火!
“不要告訴我,已經死了多少人。我要的是,把山頭拿下!”站在後方督陣的金人將領冷冷的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密佈的樹叢中,跳躍縱橫的人影,刀光劍影下,血肉橫飛,慘叫連天,火頭四起,這些都不能讓這位金兵的將領爲之所動。多少年了,除了虞允文北伐那次,宋人何時能夠踏上北方的土地,何時能夠突入一座有重兵把守的城池,生擒樞密院南府的重要官員!這一巴掌,不僅僅是打在金軍的臉上,更是打在大金帝國的臉上!
這口氣若是出不來,對於金人士氣的打擊,幾乎可以說是致命的。這些已經成了精的將官知道其中的利害,死人不可怕,江北有的是兵源可以補充進來,帶甲數十萬的女真大軍並非吹噓。但是這一支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宋軍,必須要死!
沒有什麼可以動搖他的決心,一隊又一隊金兵從他的身側衝上山頭,圍困着那些已經筋疲力盡,傷痕累累的宋軍嘶喊苦戰!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宋軍。”那名年輕的金軍將領,緊緊咬着牙齒,腮幫子上的肌肉高高.凸出,手掌一直按在腰間的佩刀上,那柄寬大厚重的佩刀似乎並不能給予他多少安全感一樣,他喃喃的說道:“我也沒有見過這樣的軍隊,他們是瘋子,完全瘋了。要是宋人這樣的軍隊有幾萬人,我不敢想象他們能做到什麼。”
站在他的身側,一位鬍子已經花白的老將淡淡的說道:“你沒有見過,可是我見過。當年我初從軍的時候,才十來歲而已,跟隨金兀朮元帥大戰岳飛,岳家軍便是如此,死戰不退,勇猛無匹。當年岳雲八百背嵬軍大戰我軍兩萬,血戰一日,殺人無數。後來朱仙鎮大戰,三千背嵬軍,爲宋軍先鋒,勢不可擋,我是記得的。”
“岳飛的威名,我自然是聽過的。”那個年輕將領顯然對身邊老將十分尊重,客氣的說道:“他是個英雄人物,只是他手下背嵬軍雖然強悍,也不過一萬五千人而已。其中八千鐵騎,七千步軍,乃是岳飛部下諸軍之冠,這樣的軍隊,哪怕是岳飛這樣的人物,也不過纔打造了萬許人而已。眼下南朝何德何能,又有什麼樣的人,能夠有岳飛那樣的文才武略,那樣的不世帥才。”
“別小看了宋人。”老將淡淡的說道:“前有岳飛,後有辛棄疾的飛虎軍,當年我升爲千夫長,在建康和飛虎軍曾有一戰,他們或許不如岳飛手下背嵬,但是比起我們大金國御前諸軍,毫不遜色。漢人悠悠傳承數千年,自然有其道理。歷朝歷代,能人輩出。正因爲如此,皇上纔不急於吞併宋人,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句話,是宋人的。今日,我便送與你。還有,你注意到沒有,激戰到如今,你手下可曾抓到一個活口下來?”
此話一出口,那個年輕將領頓時色變,連聲道:“你是說,這一股宋軍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在拖延我們?”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我不知道山上有多少人,但是最多也就兩三百人,就能把你我的部下打的這般狼狽,我現在倒是希望這樣的宋軍,在江北的千萬不要太多,要是有個六七百人的話,你我,說不定就要變成光桿將軍,回去找大帥請罪了!”老將淡然的說道。
那個年輕將領,臉色變幻了幾次,終於狠了狠心,吩咐部下吹動號角,務必要抓幾個活口下來!
一名豹組官兵一個不慎,被一隻撓鉤搭住小腿,身子站立不穩,被人拖翻在地,幾名金兵七手八腳猛撲上來,山下的號令,他們聽的很清楚,便是要抓活口,回去了,頂的上交上去十個首級!
那個豹組官兵慘笑一聲,反手橫過長刀,勒住脖子,輕輕一帶,一股鮮血狂噴而出,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反倒是那幾個金兵愣住了,什麼樣的軍令,何至於慘烈如此,只是被抓個活口,都無論如何不能得手……
耐不住性子的金兵狂吼着,繼續猛撲上來,山上餘下的宋人已然不多,若是再抓不到活口,便是再也沒了機會!
一場腥風血雨的風暴,瞬間,席捲山頭,而風暴的中心,卻是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能站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