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拿過那本《請行中原禮法疏》,仔細看了看,封面上就有十二個署名,擡頭是柳隨風倡議,然後是屈傑附議,史醒忠附議,駱孟附議,於華附議……
打開一看,裡面的內容先是講了一大堆什麼流求之民皆是漢民,欲吏治清明,國家大治,當效中原歷朝歷代,明禮法,重尊卑,施仁行德,任用賢良,自然垂拱而冶……
講完這些大道理後,然後又講了一堆什麼“陰陽之分,聖人定製。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女子豈宜爲官者,請罷諸女官之類的。”
宋時,“皇家與士大夫共天下。”柳隨風等人顯然也想在基隆搞這一套。士大夫,不是別人,就是全天下的儒門子弟。放在大基國,就是這夥剛從臨安來的士子!所謂任賢用良。賢良當然絕非指別人,就是指他們自己,所謂垂拱而治,就是你基隆的人不用操心,儒家弟子全部會幫你做好的。
這柳隨風一夥人,舉着臨安朝廷的聖旨,肩負着來流求教化萬民的職責。本來的心思,就只在希望辦一個私熟學校,招收一些弟了,傳播儒學。不過幾天后,他們弄清了這裡的百姓,其實都是中原漢人移民過,對他們這些儒生也很尊敬,便心思活躍了起來。
心思活躍起來的他們,開始四處留意,注意這兒的一切情況,然後就發現了這裡的女官現象,他們發現這個現象後,經過幾天醞釀,便上了這麼一個摺子。
當時恰好張旭不在,這封摺子拿到孫不三,鄭嶽兩位執政官手裡,兩位執政官立即頭也暈了,眼也花了,腰痠腿軟走不動路了。嘖嘖嘖,你看人家這字寫得多漂亮啊,那肯定是有大學問的人,才能寫得出來的。他們兩個找人來念了一遍,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然後就拿到元老院。
元老院現在都是一些文盲元老。這些文盲元老由於不識字,面對柳隨風等人,就有一種天然的自卑,他們看不懂那摺子上寫得是什麼,只是看那些字寫得漂亮,便本能地認裡面內容肯定也是好的。於是,這個摺子說不能讓女人做官,要把女官給罷免了,那些元老們就立即通過決議,把韓竹韻,韓夢蝶等人,全部罷免掉。
把那些女官被免掉還不算,柳隨風等人立即毛遂自薦,吹噓自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本事多麼了不起,然後就被兩位執政官提議任命了工商署長和財稅署副署長的職務。其他人,看不起往下的小官,認爲那是屬於小吏的範疇,於是鼓勁元老院,又通過一項決議,成立了一個翰林院,他們那些人,自然都成了基隆翰林了。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讓他們在那裡鑽研儒家學問。
這儒家的基本精神。其實和自由工商的精神是尖銳對立的。儒的核心爲禮法。禮法的兩大核心支點,就是君臣大義,華夷之辨。君臣大義,就是上下尊卑的等級制度。推衍出來就是腐朽愚蠢的官本位。華夷之辨,就是強調華夏與蠻夷不一樣的,華夏都是好的,壞的也是好的。蠻夷都是壞的,好的也是壞的。就算是好的,也是絕不能學的。以此推衍出來的,必然什麼都是要有中國特色的,什麼事都應當閉關鎖國,以維持華夏文明的純淨,方纔天下太平的。這種精神下,能不排斥工商麼?
歷史經驗已經表明,儒家的禮法,與君主制合結合,導致社會走現越來越封閉和保守,最終會嚴酷地阻礙社會生產力水平的發展,並且導致了整個社會極端的腐朽和黑暗。建立在那種腐朽和黑暗社會基礎之上的政府,對人極端殘酷,對外極端狂妄而又無能。
中國古典文明,到宋已經到達了古典文明的頂點。已經全部透支了華夏文明的所有的光明潛力。此後,禮法制度下的中國文明開始向黑暗的深淵裡滑落。最後,終於在滿清時代,導致了全體中國男人留一支金錢鼠尾辨,全體的中國女人,全都裹着三寸小腳。發明了火藥的民族,最後對付別人的火槍火炮的時候,居然用黑狗血。絕不行在這裡行什麼中原禮法。雖然有些地方影響不可避免,但大的層面上,絕不可行。
現在大基國政府各署正副長官、軍隊各級主官。大多數原雞籠十八宗族弟子。間或有其他的一些人,比如韓竹韻,韓夢蝶,夢迷離三個惹長。各部中下級辦事官員則多數是張旭開辦的基隆學校培養出來的弟子,或者通過軍中識字班培養出來的弟子退役轉任。
經過幾年的發展,基隆學校已經具備了一定的規模,形成了一定的實力。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模式。即一些已經十四五歲,即將成年的孩子,通過進入學校學習個兩三年的簡化字和阿拉伯數字等數學基礎知識後,便進行了一次考試,通過後,便推薦到各個部門,各個商社去工作,同時,在晚上又過來,仍然不斷地學習提高。當然,這一切,都是提供給家境比較貧窮的弟子的機會。家境比較優渥的孩子,還在繼續學習。
柳隨風那夥人剛到琉球基姓時,什麼都不熟悉,自然架着尾巴做人。但幾天時間一過,發現這兒居然沒有國君,這兒的百姓,其實也都是漢人百姓,而這兒的官員,在儒學造詣上,水平實在不怎麼高,甚至字也寫得很爛,便立即得動了心思。
只要行中原禮法。初時是女子不能做官。然後是工商賤籍不能做官。最後非正途出身不能做官。於是琉球就只有儒學士子能做官了。最後,當宋朝軍隊再次開來時,全國上下,便舉手歸降了,現在基隆國不是向朝廷稱臣納貢了嘛,那就是臣下了嘛。到時候,君主的大軍開過來,你敢抵抗,不講君臣大義,豈不是大逆不道?到時候,他們來此處的任務就完成了,回臨安享福去了。
雖然沒有國君,讓他們感覺有些彆扭和扯,但是國家大事不是由兩位執政官處理嘛?那就向執政官上疏好了。
這一上疏,他們果然就謀取了巨大的好處。工商署署長韓竹韻被罷免,財稅署副署長被罷免,還有各個署衙的一大批女官被罷免。接着,柳隨風和屈傑就分別謀取了工商署長和財稅副署長的職位。
張旭看完了這摺子之後,弄明白了許多事情之後,然後擡頭對孫不三,鄭嶽兩位執政官說道:“孫叔,鄭叔,你們根本就看不懂這摺子上寫的東西,然且就聽別人讀一遍,說一遍,就罷免掉兩位韓姑娘,把其好些女官全都罷免了,不覺得太草率了嘛?”
孫不三和鄭嶽一齊說道:“那兒草率了?他們必畢是讀書人,說的都有道理嘛。女人是應當回家去相夫教子,整天拋頭露面,是不成體統,易多生是非嘛。”
張旭說道:“他們說的是讓我們行中原禮法,可是你們知不知道我們國家有什麼不同,中原禮法行得行不得?”
兩位執政官愣住了,過了一會兒,鄭嶽說道:“我們不知道。小後生,你既然知道,那你就說說看。”
張旭點點頭,然後說道:“我們國家與中原歷朝歷代都不同。主要有三個方面都不同:第一,我們國家的國君是媽祖,是神不是人,這從一開始,我們學得就不是中原制度,而是西方羅馬制度。這就好比是,一個人本來穿了一件衣服,不管是好看難看,總算是一件完整的衣服。但現在突然要把這件衣服給改掉,會出問題的。第二,我們在一個小小的海島上。是一個海島國家,而中原國家都在內陸,是大陸國家。不同的情況,治國方法是截然不同的。第三點,所謂靠山吃山,我們靠海就要吃海,發展海貿商業。由於這三點,中原國家歷來都是鄙視商業商人,但我們卻必須重視商人,扶持商業,否則我們沒有立錐之地。你們聽懂了麼?”
兩位執政官點頭道:“聽懂了。你說這些幹什麼?”
張旭說道:“那麼,我現在再作個比方吧。我們國家和中原國家,雖然都可以說是國家,但是也有不同的,適用的禮法制度都是要有所不同的。就好像男人女人雖然都是人,但穿的衣服必須不同一樣。所以,不能按那個柳隨風他們所說的那樣,行中原禮法。也不能讓他們擔任我們官府的官員,還是把兩位韓竹姑娘請回來吧。”
鄭嶽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那個柳隨風小後生說的也有道理。這倒底聽誰的,這實在讓人爲難啊。”
張旭說道:“我在這裡五六年們,已經在這裡落地生根了。難道我還能騙你們麼?而柳隨風那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兩位執政官左右爲難。過了一會兒,孫不三突然機靈一動,說道:“我想那柳隨風也不像是一個隨便騙人的人。你們兩個確實說的都有道理。不過,那個柳隨風學問應當比你更好一些,那麼說的肯定比你說的更在理一睦,所以,我們不能聽你的。”
張旭說道:“你憑什麼就斷地他學問比我高一些,就要聽他的不聽我的?”
孫不三說道:“柳隨風學問當然比你的好。因爲他的字比你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