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夥計樂滋滋地道:“那可不是,雖說我這小茶館兒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但來往的商隊可是不少,尤其前半月,這店裡店外可是坐得滿滿當當,都是來自各地的商人,其中不乏賣茶的茶販,這蒙頂石花正是前不久從其中蜀商手中購得,據說這可是名茶哩!”桂枝點了點頭:“雖未飲過,但也曾對此茶略知一二。”茶夥計有些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問道:“哦?莫非您知道的還能比小的多?”“不敢當!”桂枝搖頭失笑,隨後舉起杯子看向其中,開口侃侃而談:“此茶湯色碧清微黃,清澈明亮,記得淳熙十三年時,太祖孝宗皇帝曾親封發現蒙頂茶的吳理真大師爲‘甘露普慧妙濟禪師’,稱其‘攜靈茗之種,植於五峰之中’。吳禪師在上清峰栽了七株茶樹,茶樹‘高不盈尺,不生不滅,迥異尋常’。久飲該茶,有益脾胃,能延年益壽,故此茶還有‘仙茶’之譽。此番得幸一品,果真滋味鮮爽,濃郁回甜,實爲不凡。這一番話道出,卻見那披着手巾的茶夥計目瞪口呆。賣了半輩子茶水,他倒還真頭一次聽客人給他講解,而且竟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小娘子見多識廣,令人欽服!小的服氣!”茶夥計一躬到地,除此之外,店內外其餘客人皆投以欽佩的目光。桂枝回禮一笑,小茶館兒內氣氛歡快。又飲幾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便問道:“小哥兒,方纔聞你所言,方圓十餘里內的鎮子中,就連大戶人家也不曾備有冰,這是爲何?”茶夥計聞言又走上前來,無奈地苦笑道:“此事吧,小的也不敢議論,您還是別問了。”“有何不敢言?”霍弘眉頭一擡,將其說到一半的話打斷了。一時間不知怎的,小店內其餘人皆是面露愁色。有一商人模樣的男子走上前來,深施一禮後道:“這位壯士,倒也不是這店老闆故意賣弄玄虛,一看您二位便是京都來的吧?”“你怎知?”霍弘問道。男人搖頭嘆道:“臨安京都周邊,若是缺了此物,恐是萬萬不可的,在下也有幸去過臨安,見識過那裡的大小茶館,當下這個天兒,他們每家每戶都有冰塊降暑,可咱這兒是哪兒啊?且不提離州府甚遠,就算是城中,怕也只有那些大官或是極其有錢的世家纔有福分受用那些啊!”話說到這,霍弘沉默了。桂枝亦是如此。或許是在宮裡待得久了,偌大皇宮中最不缺的,往往就是天下大部分百姓最缺的!且不說那些官辦的酒樓,就連尋常的小茶館都可以做到冰塊源源不斷地續上,一進大門兒,彷彿就是入了冰窖一樣涼爽。可誰知,除了臨安,竟然各州各地都如此缺乏這些。換位思考,若是他們在這種環境下,自然是想都不敢想那些東西。聊着聊着,眼瞧着日落山頭且籠上了一層烏雲,他們也到了該繼續上路的時候了。臨別時下起了雨,不大不小,解暑正好。趁着天氣涼爽,趕路最爲適宜,馬車離了茶館繼續朝臨安而去,可一路上,桂枝卻難免回想起茶夥計和那幾位商人的言語。相比他們而言,臨安城內的百姓不知道幸福了多少倍,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會有追求不完的事物。漸漸地,桂枝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一人之目,看待這家國有殊途,然於天家而言,又乃另一番景象。或許,趙擴亦未明瞭此中情愫,畢竟他未曾親眼看見民間這一幕幕疾苦。可若是能解黎民百姓之憂,百姓必以感恩之心,敬仰並擁戴這位體恤黎民百姓的帝王。來到臨安時恰巧月底,這幾日因爲沿途頻頻降雨的緣故,天氣並不算炎熱,只要不走一些泥濘小路,尋常大道還是方便至極的。從城門外告辭了霍大哥後,桂枝獨自入城。霍弘則是回了籬笆園。很顯然,臨安的繁華不會因爲各地的貧瘠而有絲毫的改變。桂枝整理心態回了皇宮,入宮第一件事兒,自然是向聖人太皇太后請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桂枝總覺得這一個月的工夫,聖人太皇太后又憔悴了不少。“奴婢叩見聖人太皇太后。”寢殿內,太后正靠坐榻邊兒。“哀家甚是擔心你,一路可還順?”聖人太皇太后問道。桂枝回道:“多謝聖人體恤,路上一帆風順。”“如此便好!”聖人太皇太后點了點頭,稍後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自你出宮後,官家又來過幾次!”她沒將話說完,因爲她清楚桂枝的心思。“官家日夜爲國事操勞還能想起來給聖人太皇太后請安,實乃孝順有加!令人欣慰!”桂枝並不想多說什麼,對於趙擴近半年來的行爲,她有些茫然,不是因爲趙擴的作爲而茫然,而是因爲桂枝當下不知道怎麼面對他。雖然如今他是一國之君,當年的承諾,他說到做到了,可自從做了官家,他也不曾提過要娶自己,後面還發動了慶元黨禁,讓朱熹等理學大家都辭官而去,說實話,她沒想到趙擴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被韓侂冑徹底控制。最重要的是此人還是桂枝幫他走到如今這一步的!桂枝心裡很是不安。可現如今,趙汝愚不在了,韓侂冑的跋扈就顯得極其危險!聖人太皇太后能看出來桂枝當下有心事,不過她有預感,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想在有生之年,看着桂枝安穩出嫁,所以她便直接開口說道:“桂兒啊,如今朝堂中也逐漸安定了,哀家想着……讓你與官家成婚入後宮,你可願意?”太突然了,桂枝雖然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可……心中縱使糾結,可她也沒辦法拒絕,只能恭敬道:“全聽聖人太皇太后安排……”聖人太皇太后見桂枝答應下來,心裡鬆了口氣。待桂枝告退離開後,她便當即開始着手,自然也不是說嫁就嫁了,還得擇良辰吉日。另一邊,勤政殿內。趙擴這近一個月來心裡也憋着一股氣,當時與桂枝不歡而散,他也自省了一番,那般罰朱熹等人現在想來的確重了一些,考慮到朱熹在當代學子眼中的地位,於情於理他這位官家都應該從輕發落,流放千里,委實過了。然而就在他瞞着韓侂冑等人差人去攔朱熹時,卻得知後者已然返鄉。趙擴不傻,聯想起桂枝當日匆匆出宮,很快心裡便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