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在說完之後,表現出了一股十分落魄的樣子,並且自嘲地笑着,時不時看向桂枝,但也沒有再開口,那意思好像是: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吧?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桂枝非但沒有表現出厭煩,反而是從樓梯上下來,站到旁邊說道:“將軍既是統兵者,想必也知天下沒有常勝的將軍。勝敗乃是兵家常事,爲何因一時失利而自貶。”聽桂枝這麼說,對方突然笑了出來,擡頭看着她,“你一女子又怎懂得?”說完這句,他又感覺似乎不太合適,便又追加道:“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即便是我臥薪嚐膽,改過自新,重整旗鼓,也改變不了戰局。”他想強調地是這場戰爭的重要性,所以對於失敗他是萬萬不能接受且十分自懊的。“但起碼你還活着。”桂枝說完這句便是走到一旁,順手將茶葉拿來,添入新壺。“雖生猶死啊!”男子長嘆一聲,將茶盞放下。桂枝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意這些,“將軍豪氣大義,這是從軍者、爲將者該有的,但是別忘了你亦是爲人子,爲人夫,或爲人父者,不能因爲在戰場上失利,便整日這般自我消沉,拿這種狀態去面對那些至親至愛吧!他們可不是敵人,你得儘快振作起來,否則你的家人也會因此而牽掛擔憂的!”說着話,桂枝將新烹好的茶端了過來,把茶壺拎到一邊,開始替其點茶。“一看你便不認得我,若你知我是誰,便也不會說出這話了!”他擺手自嘲道。桂枝擡頭看了他一眼,“怎?莫非你仙人臨凡?不染凡塵?”“那倒不是。算了,也不逗你了,鄙人名留元武,乃虞雍公麾下四川守將,叔父乃是當今樞密院使。此番在四川與金賊交手,可惜兵敗,損兵折將,回京而來,官家沒有撤去我的職位定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聽他做着介紹,桂枝微微頷首,“既如此,官家並未責罰你,將軍還有何憂愁?”留元武嗤笑一聲,“雖是如此,但也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若不是他那張老臉頂在上面,恐怕此番我早已被問罪入牢了!受罰事小,兵敗事大,身爲大宋男兒理應守護住這江山寸土!如今苟活實在慚愧!”說着,也許是自己流露太多情緒,留元武的目光不自然轉移到桂枝點茶的手上,不禁咂嘴嘆道:“這臨安城內點茶技藝如你這般精巧奇妙的,怕是再無他人。”是的,這句話桂枝早就聽過了。在那年懵懂之際,也有一個人這樣告訴過她,但桂枝從不覺得自己點茶的手藝到底好到哪兒去,只不過是耳濡目染罷了。若自己這般點茶的技藝能被稱奇妙的話,那張夫人恐怕是出神入化的境地。“手法再好,最重要的也不過是這茶葉與茶水本身罷了,其他皆是點綴。就如人一樣,功名利祿這些無非就是後天加上去的罷了,重要的還是身邊的人與自己的性命最重要!”說這話,桂枝將沏好的茶端到他面前。留元武擡頭看着她,片刻後點了點頭,隨後將茶盞端起湊到嘴邊,飲了一口後眉角飛揚。“好茶!”見他飲完,桂枝問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將軍告知,您是如何猜出我是楊桂枝的呢?”留元武摸了摸下顎的鬍鬚,有些意外地回道:“爲何這樣問?如今大內皇城之中,世人皆知你便是楊桂枝,雖然說套用了個‘楊小妹’的稱呼,但大多人看在太后娘娘面子上倒也不說。畢竟當年太后娘娘六十壽辰宴上,我可是親眼瞧見你在小西湖上表演那段驚世駭俗的舞蹈!”桂枝自嘲地笑了笑,在別人眼中那或許是她一生當中耀眼的時刻,可是就是那些耀眼的光芒纔會引來之後的種種災禍,所以桂枝並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好拿出來吹顯的,悻悻回道:“確是沒想到,幾年過去竟然還有人能記得當年六十大壽的事兒……”“那是自然。當初你一舞震驚天下,不僅僅是我大宋,就連那金人都知道,在我等與金兵交戰的時候,捕獲的俘虜當中有着金朝世子的部下,從他口中得知,金朝有不少模仿當年你雁舞的女子!”留元武津津樂道着。“金朝世子?”桂枝眼睛微微皺起,聽着這句話,她不知不覺地在腦海當中想起了一個畫面,隨即開口問道:“那金國的世子你們也抓到了嗎?”留元武頓了頓,最後搖頭嘆氣說道:“哪有這麼容易呀?抓他幾個小部下輕而易舉,但那世子可是穩坐中軍。再者說了,金兵彪悍,大多是寧死不降的,這點倒是令人欽佩……”聞言,桂枝笑了笑,接着又替他斟上了一杯茶,“將軍莫要再說下去了,天子腳下,你的這些話若是讓有心之人聽了去傳話到官家耳邊,不知又要引來什麼禍端呢!”留元武聽桂枝這樣講瞬間便笑了,起身開口說道:“何人敢在背後嚼我的舌頭?便任他說去!我纔不會怕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留元武一番話說完,他微微皺起眉頭,目光投向桂枝,略帶訝異地道:“瞧你丫頭年紀輕輕的,不過二十出頭,怎也這般心思縝密?或許這大內真的是一個禍亂之地。”桂枝並沒有接着他的話說下去,而是點了點頭,之所以說出那樣的話,乃是因爲桂枝對此深有體會。“將軍可歇好了?”桂枝突然問道。“尚可。”留元武答道。“茶可吃足了?”留元武笑了,“便是逐客罷了,直言便是,吾又非厚顏之人!”說完他便是起身轉身準備離開,而就在此時,其身後桂枝又再度開口。“元武將軍,其實我有一事……想請您相助。”留元武頓住腳步,目光一轉看向桂枝,遂問道:“哦?我一粗人,有何幫得上你?”桂枝的表情在此時突然變得嚴肅謹慎起來,她試探性地問道:“將軍可否教我些防身之技?”留元武並不明白桂枝究竟是想幹什麼,但一聽到防身之計,他便是笑了,看樣子自己還真能有幫得上她的地方。若說別的他還倒真不會,可是這舞刀弄槍卻是極爲擅長的。不過留元武並沒有鬆口答應,而是先問道:“此處又不是邊境要塞,你在皇宮大內之中,普天之下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你一小女子,若學此等技藝又有何益?莫非在這皇城中都有人敢對你下手不成?”桂枝屈膝施禮並回道:“將軍不知,我從小便對武藝頗感興趣,然身爲女兒身,素無學藝之機,曾因手無縛雞之力而被欺負,故欲學些技巧,關鍵時刻,以護自身。”見她態度如此誠懇,留元武沉默了。“這雖然說倒是可以答應你,但你剛纔也說了,這畢竟是內廷,我縱是再瀟灑浪蕩也不可能成日地往這兒跑啊!”留元武苦笑着道。桂枝當即提議,“無礙,元武將軍只需將方式教我,我閒時獨自練練便是。”留元武輕撫下頜,良久後回道:“如此倒也行!那便答應你了,過兩日待我整理一套適合你的防身擒拿招數,摘錄下來,便令人送來!”“那便多謝元武將軍!”桂枝一躬到地。留元武回道:“我長你一些,無他人時便不必以將軍相稱,何況現在聽這個詞兒也彆扭得很,便叫元武兄就好了!”桂枝微微頷首,隨後再度屈膝施禮。見此,留元武苦笑一聲道:“行了行了,不跟你說了,我也該走了。今日你我二人所談之事,便也不用向旁人提起!”說完,他便是轉身離開此地。然而桂枝找留元武學習防身技藝,真的是用來自保嗎?或許,只有她知道,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