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皇宮中,很少有如德壽宮這般安靜祥和的地方,畢竟在此處居住的乃是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兩位已經退位居後,享着晚年清福,自然是不喜歡被打擾,所以德壽宮從內到外所有的侍女及太監,行事都一絲不苟,十分小心,生怕弄出丁點動靜。
然而,近半年以來,即便德壽宮上下的人都處處謹慎,想方設法地讓太后高興,但無論什麼方法都不頂用,尤其在今日,太后在侍女的陪同下於浣溪泛舟,本想着讓太后散散心,賞賞景,誰知卻令她不禁想起當年與梅香、桂枝同遊,二人陪在身邊的
一幕。
那時梅香唱曲兒、桂枝撫琴,場面是那麼溫馨,那麼和睦,可現如今……物是人非,望着這一湖的美景,吳太后心裡卻始終無法高興起來。於是遊了沒一會兒便命侍女划船回了岸邊,徑直進了殿內。
吳太后單手倚着榻,微閉雙目,腦海裡卻滿是梅香與桂枝的模樣。她睜開雙眼望
向一旁的座位,昔日梅香入宮時,便是常常坐在那裡同自己談心。
心裡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然而就在這時,處理好桂枝住處等相應事宜的張宗尹剛剛回到宮中,整理着儀容,他緩步走到偏殿門外。
“張總管。”侍女見是張宗尹,趕忙屈膝施禮。
後者點了點頭,看向緊閉的側殿大門問道:“太后可在?”
“回張總管的話,太后剛剛遊船回來,這會兒乏了,剛倚在榻上養神休憩呢。”侍女如實告知。
聞言,張宗尹收回腳步,點了點頭後準備離開,打算晚些再來找太后,可沒想到,他剛一轉身卻聽到偏殿內傳出太后的聲音。
“梅香……梅香!”
聽到聲音,張宗尹與那侍女對視一眼,緊接着趕忙令其將門打開,飛快入內。
瞧太后扶着榻邊兒剛剛坐起身,神色有些憂傷,嘴裡還不斷地念叨着張梅香的名字。
見此,張宗尹心裡那股隱隱作痛的傷疤似乎也在此時被揭起,他合上雙眼,換了口氣後再度看向吳太后,焦急地問道:“太后,您沒事兒吧?”
似乎是反應過來張梅香已經不在人世間了,吳太后黯然地點頭回應了張宗尹,又因梅香的事而痛心不已,不斷搖頭,“梅香啊梅香,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呢?小桂枝現在也不知所蹤,你二人莫非是約定好了嗎?雙雙離開?令哀家在這德壽宮裡好生寂寞,實在是思念至極啊!唉……”
瞧見吳太后這樣,張宗尹心裡也不好受,但是相比吳太后要好一些,起碼他找到了桂枝。
“太后請保重鳳體!斯人已逝,想必梅香在天之靈也不想瞧見您這般模樣,如此她也會心痛的!請太后您一定要以身體爲重!”說着,張宗尹自旁邊茶案上沏了一杯茶,待溫了溫便端過來呈給吳太后。
後者接過茶盞倒也沒有心思喝,只是撇了撇茶沫後話題一轉:“宗尹啊,你與梅香若水交遊數年,情緣深厚,斷然不亞於琴瑟之間,哀家心裡比誰都清楚,但自她披髮離去,哀家卻不曾瞧你落過一滴淚,其實哀之寢席離愁,當發泄之,莫待蘊逸於心頭,久了便似那毒藥恐傷及根本,難以治癒!”
在德壽宮,張宗尹的身份是太監總管,可以說只有太上皇、太后在他之上,他手下管着這麼多的女官、宮女、太監以及宮中的侍衛,怎麼可能在別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
所以,大多時候淚都是嚥下去了,即便真的忍不住,他也會在沒有人的地方宣泄情緒,絕對不會將這些展示在他人面前。
但是對吳太后,張宗尹沒有必要隱瞞,他無奈地說道:“太后,老奴何嘗不想呢?但梅香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她的選擇向來都沒有人能阻止。想當年她入宮也是,後來辦京都教坊、收桂枝爲義女亦是如此。她是自由的女人,自由到所有事都可以由她一人決定,哪怕是她身邊人的退路,都由她安排……”
吳太后邊聽邊點着頭,張宗尹和自己是最瞭解張梅香的人,這麼多年以來,梅香的改變她看在眼裡。
初入宮,作爲教坊藝人的她,又何嘗不是像桂枝那般天真爛漫?也是在受盡了他人的冷眼排擠和各種困難挫折後,才蛻變成爲人們口中的張大司。但在她眼中,張梅香就如同姊妹一般……
但即便如此,先前那件事涉及政事,後宮不得干預政事這是千百年的規矩,絕不得在她這裡破例。
“哎……哀家現在就想知道,桂枝現如今究竟在何處?吃得怎樣,過得怎樣?這孩子與哀家有緣,乃世間少有之福星,如今不知是否安然無恙……”吳太后放下一口未動的茶說道。
張宗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決定不再隱瞞,心中默默算了算時間,眼看着剛好也快要到日子了,便說道:“太后,幾日後是否該開始今年宮女的選拔了?”
吳太后哪有心思聊這些,但聽他這麼問也只是點了點頭。
可是張宗尹接下來卻說道:“太后……實不相瞞,老奴已找到了桂枝!若您答應,擇時可帶她入宮,在德壽宮給您做個貼身的宮女,這樣太后便可以每日都見得到她!”
聽到這,吳太后直接站了起來,方纔那股陰雲籠罩的狀態在此時煙消雲散,撥開了雲霧見得天明,她看向張宗尹十分吃驚地問道:“你找到桂兒了?她現在何處?快帶她來見我!”
只不過,這次張宗尹卻並沒有直接聽吳太后的安排,反而是站在了原地,一副十分爲難的樣子,吳太后深知張宗尹爲人行事,平日裡對他說的任何話,後者皆是無所不從的,但今日見他這副狀態,便趕忙問道:“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桂兒她還好嗎?”
張宗尹趕忙跪倒在地,“太后恕罪!並非奴才有意抗命,而是……唉!”
“到底有何隱情?”吳太后見其說話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煩,急忙追問:“桂枝她到底怎麼樣了?有話不妨直說。”
張宗尹終於開了口:“太后,桂枝安然無恙,只是老奴想……先前的事已害得京都教坊敗落,梅香更是豁出了性命才換來桂枝現如今的平定安寧,若將她接入宮中,萬一被人認出了桂枝,那又該怎麼辦?若將有心之人重翻舊賬,豈不反而是害了桂
枝?”
張宗尹很聰明,他知道這件事兒絕對不能由自己開口,即便是安排桂枝入宮,也一定要讓吳太后先說出來才行,這樣可以減少他人對桂枝的懷疑,畢竟被害得如此之慘,很難不讓人猜測其回來的目的,萬一真是復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