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距梅香死後,已過半載……
張宗尹站在天舞閣前,看着周圍,心中空空蕩蕩如四周牆寰破敗殘缺,雜草叢生。
人煙氣兒散盡了,這教坊也被封了。
張宗尹在昔日與梅香一同賣藝的老街上購置了一所大宅,將梅香的靈位供在了正堂,院內還命人雕刻了她的石像。
但是……用再多的金銀、再大的房屋、再好的雕功,都無法讓他接受梅香的離去,只會令他對其思念更深!
站在天舞閣前,他望着觀潮亭,腦海浮現梅香站在窗邊看下來與自己對視的模樣,張宗尹緩緩閉目,兩行淚下。
天舞閣的東西他沒有動,處理完梅香的後事至今已過半年,他今日特意告假出宮,來此收拾梅香最後的東西,他知道天舞閣四層那裡有梅香的收藏及各種物件,他想將其搬入那所宅子,讓這些東西陪着她。
一步步邁上臺階,張宗尹來到天舞閣四層。
這裡桂枝也只來過兩次。
梅香平日裡都會待在此處,除朱邦直及幾位教坊的老師父,幾乎沒人知道她在這做什麼。 .ttκǎ n .¢ 〇
進屋後,張宗尹看到牆上掛着一些畫。其上有些浮灰,張宗尹小心擦拭,卻見那畫卻是昔日倆人年幼時待過的破屋。
或許換別人來看,都看不出這畫中含義。
張宗尹聲淚俱下,再看下一幅,又是宮中舞房,其次是那年德壽宮小西湖,畫上這些地方,張宗尹都陪她走過。
再往後的畫,則是關於桂枝的成長,這麼多年從一個小丫頭變成一位一鳴驚人的藝人,張宗尹看到這些,又破涕爲笑……
再往裡面走,是一個書案臺,上面還有筆墨,硯中的墨早已經凝固,有鎮紙石卻無紙。張宗尹坐到張梅香的位置,似乎還能感受到對方。緩緩睜開眼,久久未釋然的他又發現,書案下方有個……暗匣?
張宗尹眉頭微皺,將其拉開,裡面竟是一封信。封上有字:宗尹親啓,後者一愣神,小心翼翼地裁開信封,趕忙捏出信紙打開……
半晌過後,他愣愣地捏着信紙,目光呆滯。
“哈哈哈哈!梅香啊梅香,我就知道你定然留有後手!既如此……我便幫你完成,也只能由我來!”
說完,他將信紙按原本痕跡摺好放回信封內,裝在懷裡,緊接着站起來轉身看向牆上這幅畫,畫上乃是梅花,並附四字:梅香如故。
張宗尹笑了笑,擡手將畫摘下捲了起來,可牆面上卻又有一個暗匣,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個木盒,他取出木盒後便轉身離去,臨走時,他還最後看了一眼牆上的畫。
“安心吧梅香!我會保護好她,但我絕對不會放棄爲你報仇!我二人都不會!”
話音落下,張宗尹轉身下樓。
轉眼來到宮門外,守門兵卒自然認得張總管,打個招呼便是進去了。但沒走幾步,緊跟在他後面又進來一人,那人姓馬……
“張總管,哎呀,可叫我找着您了!”那人快步追上張宗尹,上氣不接下氣。
張宗尹在宮內身份不低,即便心裡此時還沒從那件事兒裡走出,但表面卻是平靜似水。聽有人叫他,張宗尹轉身看向對方,瞧了眼衣服,竟是私膳坊的人。
“何事?”張宗尹淡淡問道。
小馬回覆道:“張總管,小人這兒有封信給您!”說着,他打懷裡掏出了一封信來。
張宗尹見怪不怪,平日裡不少人想巴結太后,都要從他這裡打點,有信乃是常事,但這私膳坊的人討好自己?難不成還要棄廚從官?
“有何事便說,此處又無他人!”張宗尹準備打發他走,但也得聽聽究竟送信是何用意。
“額……行吧……”小馬尷尬地撓了撓頭,緊接着小心翼翼地說道:“小人有一堂弟前幾月寄信而來,但這段時間一直沒工夫出宮,今日藉着出宮採買食材的工夫,便取了信,但看過之後發現,信裡說我堂弟他找到了張大司女兒楊桂枝!”
“閉嘴!”張宗尹直接打斷了他,雙眼瞪得對方發怵。四下看過之後,他拽着那人走到了一處拐角,確認周圍無人後,他才伸出手。
“拿來!”
小馬乖乖呈上信封,確實已經開過封了。信上內容,大概就是他堂弟找到了楊桂枝,只不過他這堂弟,便是已經不知死活的馬二。
“張總管,俺知道您和張大司的關係,雖然那件事兒至今已過半年,教坊的冤屈已經洗白,但這事兒畢竟還是敏感,我那不上道的堂弟無惡不作,我早就跟他斷了聯繫了!在下想着此信不能交給別人,只能是您……”小馬倒是上路子,怪不得同爲堂兄弟他能進宮當差。
張宗尹看着上面賣國賊、妖女等字眼心中有些怒意,但見對方是出於好意便沒有說什麼,“我知道了,此事不得向他人提起,明白嗎?”張宗尹一邊說着一邊塞給對方一個小錦囊,沉甸甸的看得出是不少銀子。
“張總管您這就擡舉小人了……”小馬本想討好對方便一知足,沒想到張總管竟然給了這麼多錢,一時不太敢收,但終是被強制塞緊手裡。
張宗尹當然要給他錢,因爲明天這個時候,他就會被趕出宮去,這些錢也足夠他置辦個好宅子,幾畝良田,安穩度日了。
張宗尹只是簡單地看了眼這封信,隨後便將其撕碎了丟進了德壽宮內的池塘裡。
而他回去之後,將梅香的信封放在了枕下,而那個小匣子之中也有幾封信,這些都是張梅香寫的,不過……是寫給桂枝的,其中有一些她這些年想告訴她,卻不曾說過的話。
張宗尹喝了口茶,攥着茶杯他思索了半天,越想越氣憤,因爲此時節他已弄清了教坊變故的起因,知道這件事兒和趙汝愚家脫不了干係。
但,他又能做什麼呢?身爲一個後宮總管,縱然能管得上太監宮女,可對於皇親國戚,他有什麼辦法?
隨着一聲清脆的茶碗崩裂聲響起,他沉吸了一口氣,不顧被碎片劃破流血的手,他提起筆來開始寫信。
待他寫完,又找了小太監,囑託將此物交給他在城外信得過的一人,把這封信送往八百里鑑湖……
而這信封上明明白白寫着四個字。
梅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