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玖的心中緩緩淌過暖流,他握緊白夙的手,汲取着他掌中的溫暖。?即便白月夫人不願醫治他的眼睛,他也毫不後悔將這雙眼睛交出去換得師兄一個周全,相反的,他覺得幸福,因爲他沒有了眼睛,卻看到了師兄的一顆真心。
白月夫人淡漠的看他們一眼,拂袖離去,只留下一句話:“若作爲桃源仙鄉的主人,逍遙宮自然會招待你們,若爲求醫而來,你們請回吧。”
大殿裡靜悄悄的,唯獨殿外護花鈴發出叮叮的鈴聲。直到白月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桑雪桐不高興的哼了一聲,搖了搖桑玖的袖子:“爹爹別理她,有什麼了不起的,她不願意醫治,我們還會有其他方法,爹爹放心,雪桐一定會給爹爹一雙眼睛。”
桑玖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溫和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白夙道:“趕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先休息一晚,此事我們明日再說。”
桑玖點頭。
白夙攬住他,緩緩朝殿外走去。浮雲從眼前飄過,長空中掠過白鶴,遙遠的仙山籠罩在一片雲山霧靄中。
他攬着桑玖走過九曲的迴廊,踏入曾經住過的寢殿。殿中擺設一如當年離去的模樣,什麼也沒有動過,地面纖塵不染,應是常有人來打掃。
拂起水晶簾,跌入眼中的是一張烏木大牀,牀上罩着雪白的輕紗,牀褥疊的整整齊齊,牀頭案几上的一株雪蘭綻放的正好。
他牽着桑玖走向牀榻,攬着他坐下。他看着桑玖的眉眼,滿心滿眼都是溫柔,忍不住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桑玖呆了呆,喚道:“師兄?”
白夙輕聲道:“別擔心,你的眼睛會好的。”
桑玖搖頭:“我沒有擔心,我信師兄。”
白夙微微一笑,伸手摩挲着他的臉頰,語氣柔的像是春風:“你先睡一會兒,等醒來我就帶你去找白月夫人治眼睛。”
桑玖握住他的手,搖頭:“我沒關係的,師兄不必爲我爲難。若換個角度想,沒有了這雙眼睛,便沒有了萬物的干擾,於修仙者而言未必是壞事。”
白夙不由得輕嘆:“呆瓜,可是我希望你能看見我啊。別多想,信師兄即可,師兄不會騙你。”
桑玖乖巧的點頭。
白夙展開被褥,伸手解桑玖的衣裳。桑玖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就好。”
白夙只是溫柔的笑了一聲,繼續解他的衣裳,桑玖不再阻止他,乖乖的任他將自己的上衣除了,只剩下褻衣褻褲。白夙扶着他躺在牀上,拿起被子替他蓋好。
桑玖問:“師兄去哪裡?”
“難得回一次逍遙宮,我出去隨便走一走。”見他臉上有不安之色,溫聲安慰道:“這裡曾是我的寢殿,不用擔心,若沒有我的吩咐,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桑玖嗯了一聲:“雪桐他們呢?”
“他們會有人安排,你太累了,聽我的話,別管那麼多。”
桑玖點頭:“好,都聽師兄的。”
“乖。”白夙在他的脣畔輕輕親了一下,放下牀帳,轉身朝殿外走去。
房中大概是燃了安神香,白夙離去後桑玖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的他是可以看見的。他站在空曠的大殿外,風從長廊的盡頭拂來,將護花鈴吹得叮叮響。殿外種滿了鮮花,鮮花叢中蜂蝶飛舞,好不熱鬧,也正是這樣的熱鬧襯得大殿內格外的清冷。
“少主,跑慢點!”
桑玖轉過身來,看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小正太從殿內跑了出來,小正太的身後拖着蓬鬆的大尾巴,桑玖數了一數,是八條。
師兄!
桑玖不由得一呆,追在少年身後的狐女一臉無奈的表情:“少主,你跑慢點,小心摔了。”
狐族少年忽然停下了腳步,四處張望,藏在長髮中的一對狐耳動了動,忽的跑到迴廊外,撲通一下坐在了髒兮兮的地面上。
那個追他的狐女一愣。
忽的聽見一聲呵斥聲:“怎麼讓少主坐地上!”
桑玖轉頭,看見一名女子從迴廊的拐彎處走來,那女子一身淡藍色的曳地長裙,黑色長髮整齊的挽起,身後簇擁着一羣相貌精緻的少年。女子板着臉,不怒自威,站在迴廊上冷冷看着侍候狐族少年的狐女。
狐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停的求饒。
狐族少年歪了歪腦袋,用稚嫩的童聲道:“母親大人別怪青姐姐,是我跑的太快。”
原來她就是白月夫人!桑玖心中讚歎。
白月夫人將目光收了回來,看地上的少年白夙,聲音不由得柔了幾分:“摔疼了嗎?”
地上的狐族少年搖了搖頭。
“過來我瞧瞧。”白月夫人道。
小白夙高興的從地上站了起來,衝進她懷中,親暱的摟着她的脖子,喚了一聲:“孃親。”
白月夫人握住他的手,輕輕往傷口吹了一口氣:“夙兒乖。”
身後一名美貌的少年忽然道:“夫人,只怕淵木公子要等急了。”
白月夫人放開小白夙的手,直起身子,淡聲吩咐道:“帶少主回寢殿上藥。”說罷不顧小少年熱切而期待的目光,拂袖在美貌少年的簇擁下離去。
狐族少年不由得抿起了脣,也不理狐女的勸說,徑自在長廊上抱着雙膝坐下,用難過的目光看着遠處豔麗的花叢。
原來師兄幼時的生活是這樣,爲了得到母親的關注,甚至不惜將自己摔傷。再聯想到其他的孩子,雖然沒有華麗的寢殿,也沒有錦衣玉食,卻有父母的疼愛,兄弟姐妹的扶持。
桑玖不由得朝狐族小少年走去,忽然身後響起一道溫和的聲音:“怎麼了?”
桑玖轉頭,看見風謠從身後走來,他一身青衣風度翩翩,像是沒有看見自己,徑直從自己身邊走過,走到小白夙身邊蹲下,伸出手摸摸他的腦袋:“爲什麼不開心?”
小少年一雙狐耳靜靜垂了下來,聳拉着一張臉,輕聲問道:“母親爲什麼不喜歡我?”
風謠呵的笑了,將他抱進懷裡,溫聲道:“母親怎麼會不喜歡你,你這麼討人喜歡,逍遙宮內的人沒有不喜歡你的。”
“她爲什麼不肯理我?”小白夙將腦袋擱在他的胸口處,癟了癟嘴。
“她只是太忙了而已,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狐族的王,每天都要處理很多事情,我們要爲她驕傲。”
小少年懂事的點點頭,一雙眼睛朝桑玖望過來,桑玖被他看得一陣心悸,忽的眼前風景散了,一切漸漸遠去,模糊,消失了,重新迴歸黑暗,唯有耳邊的護花鈴聲不曾散去。
桑玖睜開眼睛呆呆的看着無邊無際的黑暗,怔怔然的回想着方纔夢中所見的一幕,心想,即便風謠前輩親手斷師兄妖根,令師兄承受了莫大的苦楚,然而師兄心中不曾怨他一分,恨他一分,作爲一個父親,他連帶着師兄缺失的那份母愛一齊給了師兄。
桑玖的心忽然揪痛起來,當師兄親眼目睹自己摯愛的父親被縛於刑臺上,承受着雷刑與千刀萬剮之苦,而他自始至終卻只能在一旁看着,明明罪魁禍首是自己,卻無能爲力,將一顆心捧出來,被人一刀刀凌遲,大概就是這種滋味吧。
唉,師兄……
夕陽的餘暉被黑暗一點點吞沒,殿內的夜明珠綻出柔和的光芒。白紗輕籠的牀榻深處靜靜躺着一人,那人雙目緊閉,全身蓋着一層輕柔的被褥,睡夢中猶不安寧,緊鎖的眉頭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替他撫平。
端木迴風定定瞧了他片刻,忽然拂袖揮出一層紫霧,紫霧罩住舒俊生的面龐,睡意瀰漫間,舒俊生緊皺的眉頭終於漸漸鬆了開來。
端木迴風輕嘆一聲,起身朝外走去,停在殿外的燕飛來輕聲喚道:“宗主。”
端木迴風道:“若他醒來,便再將他催眠。”
燕飛來不贊同的道:“這樣催眠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人性子倔強,依飛來看,不如宗主強要了他,一來叫他斷了念想,二來若是他嘗過宗主的手段,定會食髓知味,再也離不開宗主。”
端木迴風搖頭:“本座要他心甘情願的做本座的人。”說罷擡步離開。
端木迴風踏入殿內,對着站在水晶簾內的人影拱手道:“迴風拜見師父。”
“免禮。”白月夫人淡淡道。
“師父似乎有煩心事?”端木迴風道。
白月夫人並不說話。
端木迴風又道:“聽說白師兄回來了。”
白月夫人喃喃道:“他變了很多。”
“即便他的相貌改變,與師父的那份血緣牽絆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我本以爲我已做到毫無牽掛,可是再見這孩子卻恍惚間發覺虧欠他太多。若他選擇的是女子,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他……”想到端木迴風抱回來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白月夫人不由得輕嘆,“你們這些孩子……”
端木迴風連忙道:“若是真心相愛,又何必在乎對方是男是女。”
“你覺得爲師應該醫治桑玖?”白月夫人道。
端木迴風道:“迴風心知師父並非無情,如今師父飛昇在即,白師兄是師父心中唯一的牽絆,若是能了結白師兄這個心願,於白師兄而言,於師父而言,都是兩全其美的事。桑玖師父大概已經見過了,這個孩子一心慕戀白師兄,甘願爲他自損一雙眼睛,白師兄亦同樣愛他無法自拔,雖說情愛誤人,然而他們之間能夠兩情相悅,相互扶持,對於很多求而不得的人說是多麼令人豔羨的一件事。仙途漫漫,若得一心人相伴到盡頭,此生無憾矣,師父是白師兄的母親,既然有這個能力,何不用凡世的三百年時間成全白師兄,三百年的時間於修仙者而言,不過過眼雲煙。”
白月夫人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說的我心中都已有計較,你回去吧。”
“弟子告辭。”端木迴風拱手,恭敬退下,心想,白夙,本座答應你的,只能做到這個程度,師父願不願意醫治桑玖,一切還得看桑玖的造化。
作者有話要說:桑玖問白夙:“師兄,爲什麼你總是喊我桑玖,卻從來不喊我小玖,阿玖,或者玖玖呢?他們都有暱稱,就我沒有!”
師兄:“他們?”
“對啊,蕭衍大魔頭叫洛師兄寶貝,端木迴風喊大師兄俊生,都不喊姓的,爲什麼師兄要連名帶姓的喊我,好像我們之間很陌生似的!”
白夙:“……”摸了摸桑玖的腦袋,“真想知道?”
桑玖猛點頭。
“那我要……你懂得的。”
桑玖立馬乖乖脫下衣服躺牀上。
白夙:好乖。
……
……
一夜過去,師兄饜足的擁着懷中的寶貝疙瘩。桑玖迷迷糊糊的醒過來,記起昨晚的承諾,連忙道:“師兄還沒告訴我答案呢!”
師兄偏頭,咬了一下他的脣瓣,喃喃道:“只是純粹覺得桑玖這個名字很好聽而已。”
桑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