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毓這時突然轉了話鋒, 直截了當地問喬安:“你們現在還是單純的校友關係嗎?”
問題從嘴裡說出之前,她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宋毓沒想過要悄悄跟在喬安他們身後,原本一出電梯, 她是打算上前打招呼的, 在聽到魏四時提起嚴格的名字後, 腳步不由自主地就放慢了, 或許是出於本能, 耳朵很容易捕捉到目前最關心的信息。
魏四時說的話她聽得真切,無非是喬安上趕着往嚴格身上貼。喬安跟嚴格肯定不止是朋友關係了。
宋毓把下脣咬得發白,彷彿看到喬安的後腦勺上寫着“得意”兩個字。
做完節目, 她越想越氣,深夜約了閨蜜去喝酒。
酒一上頭, 宋毓開始口無遮攔起來, “先是眼睜睜看我去追一個同性戀, 現在知道我想追嚴格了,又眼巴巴往他身上貼。表面上裝出一副天然無公害的樣子, 瞪着雙大眼勾引男人,實際上就是個綠茶婊!”
旁邊髮型油膩的年輕男人剛走到宋毓身邊,一見到她,便興致大發,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着她說:“美女, 哪個不要臉的惹你不開心啊, 給哥哥說說。”
宋毓這會兒正在氣頭, 頭也沒擡, 語氣不善地回答:“走開。”
男人本想來酒吧找人解決生理需求, 一見到宋毓便有了感覺。
此時的宋毓已經換下了平常乖巧可愛的裝扮,身上的黑色緊身連衣裙把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 誰知一開口就是嗆人的話,男人沒經驗,吃了癟,低聲咒罵了一句,轉頭走了。
宋毓一想起那天嚴格把她一個人丟在格蘭雲天西餐廳,說不定也是喬安在背後搞鬼,任嚴格再不好色,也不至於冷言冷語得不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
臺上此刻有妝容妖冶的女歌手扭動着身姿,風情萬種地唱着《癢》,她勾着手指唱:“大大方方愛上愛的表象,迂迂迴回迷上夢的孟浪,越慌越想越慌,越癢越搔越癢。”
宋毓只覺得字字句句都在嘲弄她的自作多情,更覺得憤懣,只想捏碎了喬安把她吞進肚子裡。
閨蜜知道宋毓心情不好,勸酒也勸不住,閨蜜只好順着她說,跟她一起指責那個“綠茶婊”的作爲,私下偷偷給宋毓的母親,也就是李莉,發了條信息。
直到宋毓開始傻笑,明顯已經醉了,閨蜜才叫了代駕送宋毓回家。
宋仁國原本跟李莉一起等女兒下班,等到了平常女兒該回家的時間,也沒見到她的影子,礙於公司裡的大小事務還等他第二天去處理,於是先去睡了。
李莉爲了等女兒回來,一直在客廳沙發上靠着,偶爾眯上眼睛,沒幾分鐘又會不自覺驚醒,時不時往門的方向望。
凌晨三點多,門外終於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李莉再次醒來,全然沒了睏意,忙去開門。
宋毓渾身酒氣,醉眼迷離地靠在門邊,她的閨蜜把她交到李莉手裡,這才放心離去。
李莉看到宋毓這個樣子,心疼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恨得慌。她恨女兒的不爭氣,更恨自己沒有在最開始就重視對宋毓的教育問題。
年輕的時候,李莉的心思全都放在事業上,一心想着跟宋仁國把生意做好。公司剛起步的時候,他們想的是怎麼賺回本錢,現在公司日益壯大了,他們擔心的是怎樣維持住在業內的地位。
李莉在宋毓高中的時候,終於做了全職主婦。她素來不屑於做一個沒有事業的女人,可女兒的問題一出現,讓這個家幾乎在一夜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毓談戀愛、翹課,這李莉都可以理解,只當是小孩子少不經事,可某天,她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讓她接宋毓回家。
她滿心疑惑趕到學校時,宋毓沒上課,一個人留在宿舍,被宿管大媽盯得緊緊的,手腕上的紗布上隱約滲出血跡。
後來心理醫生告訴李莉,這孩子有躁鬱症。
李莉開始時一直覺得醫生誤診了,她們家往上追幾輩都沒有精神問題,不可能到宋毓這裡突然生出了毛病。
然而一連換了幾個醫生諮詢,得到了都是同樣的回答,李莉只能接受現實。
醫生告訴她,要密切關注孩子的動向,情感狀態的異常高漲或者低落,都有可能是處在發作期的表現。
控制得好了,宋毓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聽話懂事。可一旦受到了刺激,甚至有時候沒緣由的,宋毓會突然陷入興奮或是抑鬱的狀態,並且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我恨她……當□□還要立牌坊……”
李莉嘆了口氣,把胡言亂語的宋毓架回房間。中途宋仁國終於被吵醒了,出來給李莉幫忙。
兩人把宋毓放到牀上,李莉又喂她喝下了一杯蜂蜜水,這才從宋毓房間出來。
宋仁國在臥室的陽臺上吸菸,門沒關緊,李莉進門聞到煙味,黑着臉去叫他:“行了,別吸了!”
陽臺上沒開燈,臥室牀頭的燈也照不清楚宋仁國的神色,他沉默着碾滅了菸頭上的火星,吹着風等身上煙味消散些,纔回到房間。
“宋毓她剛剛是在罵人?”宋仁國問。
李莉擡眼回想片刻,雖然沒聽清宋毓話裡的內容,但可以確定是在罵人,字眼指向的應該是個女人,於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宋仁國。
宋仁國說:“你明天找時間問問她。”
李莉悶聲答應着,睏意涌了上來,她伸手關上了牀頭燈。
“她最近藥有沒有落下?”宋仁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每頓我都監督着,沒落下。”李莉聲音越說越小,幾乎要睡着了,“趕緊睡吧,有事明天再說。”
次日,宋仁國在公司坐立難安,中午抽空回了趟家。宋毓剛起牀沒多久,精神有些萎靡,正在跟李莉一起吃午餐。她明知道宋仁國回來了,可眼皮都沒擡一下。
宋仁國給李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問過女兒沒有。
李莉蹙着眉搖了搖頭。宋毓打起牀以後就一聲不吭,心情估計還是不好,她可不敢多嘴。
“午餐有什麼?”宋仁國鬆了鬆領帶,隨口問了一句,挨着宋毓坐下。
李莉起身給宋仁國添了副碗筷,順手盛了一碗米飯放下。
宋毓原本沒想搭理他們,安靜片刻後,突然開口,“爸,我有事要你幫忙。”她聲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語。
宋仁國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下來,“幫,女兒提的肯定得幫,”他頓了頓,試探性地詢問:“那你告訴爸具體遇到什麼事情了?”
宋毓對父母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其實很厭煩。在他們眼裡,她的躁鬱症應該是如同洪水猛獸,似乎下一秒就會衝破牢籠。說白了,他們壓根就把她當成了瘋子。
宋毓想正常,也努力控制了,可一看到他們的嘴臉,胃裡一陣陣的犯惡心。
“臺裡的節目,我想自己一個人做。”她埋着頭說。
李莉急匆匆接了話,“那多累呀,有人跟你一起多好,你還能多休息。”就像前幾天,請了一週的假還有同事可以頂班。
宋毓充耳不聞,擡頭看了看宋仁國,問:“幫不幫?”她眼裡佈滿了血絲,即使房間內光線充盈,也映不出一絲神采。
反正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宋仁國想,女兒想獨挑大樑專心工作,這或許是好事。他點了點頭,說:“當然,沒問題。”話剛出口,他餘光就已經瞥到李莉在瞪他了。宋仁國管不了那麼多了,繼續向女兒保證,“我吃完飯就跟你小叔說,這點事他絕對辦得到。”
宋仁國兄弟幾個都還算有出息,老大在國外搞科研,老二宋仁國在Q市做外貿生意,老三宋義國是宋毓所在電臺的副臺長。
當初宋毓一畢業,宋義國就主動把她安排到了她想去的節目,現在做個人事調動,也是一句話的事。
宋毓點了點頭,放下筷子,準備回房間繼續休息。
“寶貝!”李莉慌忙叫她,起身接了杯溫水,從抽屜裡拿出藥遞給面無表情的宋毓,“吃完再睡好嗎?”
宋毓冷笑了一聲。李莉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讓她吃藥。碳酸鋰片,每次服用後,唯一的感覺就是真實的自我漸漸被抽離出了身體,身體越發疲憊,大腦卻清醒得嚇人。
她接過藥仰頭扔進嘴裡,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水,問:“我現在可以休息了嗎?”
李莉回答:“可以可以,去睡吧,晚飯我叫你。”
“不用。”宋毓生硬地拒絕了她,頭也不回地往她臥室的方向走去,徑直進了臥室的洗手間,將舌下藏着的藥片吐在了馬桶裡。白色的藥片隨着水流轉了幾個圈,隨後消失不見。
她寧願任由真實的自己,在天堂與地獄之間自由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