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比拼眼力廝殺半晌,最後還是眼睛用力抽搐的瑪寶先撇開眼睛,暫時“撤退”後便冷哼一聲。
而靳長恭看到抿着紅脣,氣鼓鼓漲紅着眼睛,卻無計可施的瑪寶,這才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訕然,原本只是興起想逗逗他,卻不想這屁大的小孩子還真跟她較上真了。
靳長恭想了想,從兜裡掏啊掏地,掏出來了一塊類似繃帶一樣雪白的長布,然後比着尺寸用力一撕,將它撕成一塊四四方方的大小的布絹。
再將剩下的布塞回兜裡,回憶着過去小時候她隔壁家那和藹可親的安奶奶平時爲哄她玩,便用餐巾給她疊一隻可愛小巧的小老鼠布藝品。
“小鬼,嗱。”
雖然拆拆疊疊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成功了,看着手上那隻偏頭腦袋的憨態十足的布老鼠,她直接給瑪寶扔過去,而瑪寶擡眸一怔,然後……做出了一個一般人正常躲避危險的反應——原地不動!
這孩子從小家教就好,懂得陌生的東西不能隨便接!
於是那隻飽含着“新生”激動情緒飛奔而去的小老鼠就這樣——“啪”粉身碎骨地砸在地上!
瑪寶微愕地張嘴,眨了眨萌萌的大眼睛,然後僵硬地看向周身已經黑化的靳長恭。
他忍不住趕緊退了一步。
可是靳長恭沒有他預料的發飆,她只是陰沉着一張繃帶臉,跨前一步,然後從地上撿起那隻砸得“粉身碎骨”的布巾小老鼠,半蹲着就着膝蓋將散開的它再次拆開,然後一折一疊一拉,不一會兒一隻徐徐如生的小老鼠再度出現了。
瑪寶這一次是親眼看到一塊平常的白布竟然能夠變成一隻老鼠的模樣,他包子一樣白嫩的臉上有些驚奇,至少他活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能奇思妙想到做出這種事情。
這一次,靳長恭決心不再浪費自己的一番心血,她起身直接走到瑪寶身邊,一把抓住他軟綿綿的小手,瑪寶一驚下意識想掙脫她的禁錮,但是卻半分掙不開她的手勁。
眼前的這個女人給他一種很強大的感覺,不是現在的他能夠輕易戰勝的,所以稟着不違抗強者的祖訓,他鐵青着臉,由着她將那隻布藝小老鼠塞進他的手中。
“如果不喜歡,等我轉過身就丟掉吧。”靳長恭看到他接下她送的小老鼠,便鬆開了他的手。
然後,便轉身走向蓮謹之坐着的位置去。
譁~雖然只有一些很細微布料摩挲的聲音響起,可直覺很準的靳長恭敢賭咒,那死小子肯定將她“辛辛苦苦”做好的那隻布藝老鼠給扔掉了,而且就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
果然,是個非常不可愛的小鬼。
但是爲什麼呢,雖然嘴裡是這樣罵着,可是靳長恭卻還是忍不住笑了。
比起讓他拿着她送的那隻小老鼠,想起剛纔他認真盯着她摺疊布巾小老鼠的模樣,那鬼小子肯定已經偷師成功了,所以故意不屑地扔掉她送的東西,藉此來惹她生氣,一報剛纔的憋屈之氣。
還以爲他是一個小大人呢,倒是意外地發掘到他十足幼稚的一面了,靳長恭彎眸笑意盈盈。
停坐歇息在蓮謹之的旁邊位置,而林妙兒一看到靳長恭回來,便拉起一張晚臉娘,像看到細菌一樣趕緊換個位置,跑到離她距離最遠的地方坐着闔目睡了。
而夏長生也已經離開了,他選擇在船帆圓杆的位置蹲膝坐着,靳長恭稍微一打量,一看他們三個人的方向,恰好整成一個鐵三角的位置。
蓮謹之在靳長恭撩裙挨着他旁邊坐下時,不經意嗅到那溼潤的海風夾帶着她身上一縷馨迷的暗香飄來,微微側眸。
猶豫了一下,他啓聲。
“柳姑娘,你有臉……爲什麼要包着繃帶?”
剛問完,蓮謹之看到原本假寐的靳長恭驀地睜開眼睛,眼底有一絲訝異睨向他,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問話或許有些唐突了,只是他卻沒有故意迴避自己的懷疑。
但是靳長恭很快便放鬆了,隨意地回道:“臉曾經受了點傷,所以才習慣包着。”
原來是曾經受的傷嗎?怪不得從她身上嗅不到任何藥物的味道,卻看她一直將臉包着嚴實,他才覺得怪異。
“傷得很嚴重嗎?”看她好似並不在意這個話題,蓮謹之便也隨意地問下去。
能將臉包成這種模樣,恐怕傷勢是從額頭乃至左臉頰都傷了吧……
“這個……”當他問起傷勢嚴不嚴重時,靳長恭便不由得有些遲疑了。
老實說額頭那道口子其實一點也不嚴重,特別是她擦了師傅特製的傷疤膏,傷口昨天就已經結痂了,可是如果說不嚴重的話,那還這麼誇張地包着……看着蓮謹之慢慢變得凝重的臉,靳長恭沉默了。
絕對會被拆穿的!可是,現在還不是時機,所以——憑他怎麼想吧。
“對不起,我不該隨意提起柳姑娘的傷心事的。”看到靳長恭沉默“黯然”的臉,這讓蓮謹之確認了她掩下繃帶下的臉肯定已經醜得無法見人了,不由得,他有些自責地顰起眉頭。
本以爲看她面對自己,甚至是夏長生都風輕雲淡,據理力爭的模樣,是一個不會拘泥於外貌的人,果然是女子都會在意自己的容顏吧。
“不過柳姑娘,你也不用太憂心,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奇能異士懂得醫治像你這種奇難雜症的。像神廟的華韶大祭師據傳聞,他的醫術便是堪稱一絕,等我們以後回到神廟後,蓮某一定會替你引見,懇請大祭師幫你看看臉的。”
聽着蓮謹之一口氣能夠說出這麼多話,還真是稀罕,要知道平時他就算會聊天,但絕不是一個適合閒談話嘮的人,想是真的對靳長恭感到有些愧疚,才無話找話地來安慰她的吧。
“你確定神廟的大祭師會因爲你的求請而幫我治臉?聽說,他是一個非常的‘原則’的人。”不是她懷疑他的誠意,而是她極度懷疑她那麪攤着,並以“萬物自有其生命軌道,不能隨意插手”爲由,實際上做着閒事莫管,任之由之態度的師傅,會幫忙這種在他看來沒有必要在意的小事情。
況且容貌對於女子來說很重要這種事情,她想他腦子裡是沒有這根受觸動的弦。
經她一提醒,顯然蓮謹之也想起一些神廟內部人氏對華韶大祭師的傳聞,神情微微猶豫了一下。
“……或許,傳聞只是傳聞罷了。”
“或許吧。”想着畢竟那人再怎麼樣都是她的便宜師傅,在他背後拆他老底,就太欺師滅祖了,所以她聳聳肩,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船頭飛濺起的浪花,似吟唱著遠行的歌兒,而他們之間的時間就這樣默默地流逝着……
“柳姑娘,你當初爲什麼會選擇救我?”蓮謹之終於還是問出了一直令他無法釋懷的問題。
雖然相處不久,但他能夠看得出來,靳長恭不是那種熱腸古道的善人,那爲什麼她卻會出手救他呢?
她懶懶地擡眸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挑起的眼角勾勒起一抹邪魅勾魂的弧度,薄薄的嘴角翹起,道:“想救就救了,哪來得那麼多原因。”
蓮謹之一愣,視線有些移不開她的眼睛。
最後,還是靳長恭先轉過頭,他纔像解脫一般,捏緊微溼心手,迅速瞥開眼睛,望向那片無邊無際的高礦天空,看着海上偶爾掠過的海鷗,再緩緩平息那有些失頻的心率……
“這艘小小的商船還真是有趣,竟潛藏着四方勢力。”
蓮謹之聽到靳長恭說話,一看,卻發現她似睡着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別說話,我不想別人偷聽到我跟你接下來所說的話,所以用了一種密音傳室的功法與你通話。”
蓮謹之心中雖訝然她懂得這麼奇妙的功法,卻瞭解現在她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於是便放鬆身體,繼續若無其事地望着天空。
“我想其中一股勢力必要是夏國的,剛纔我感覺到夏長生來到我們身邊的時候,就有奇怪視線頻頻觀望注意着我方,等他一離開他們便淡漠了氣息。第二股應該是蒼國的,剛纔我故意逗弄小傢伙瑪寶的時候,屬於蒼國那方的人員便一直躁動着,飆射着隨時動手的殺意。第三股我想你現在也該猜得出來,就是屬於靳國的,只是我有些好奇,第四股潛藏得最隱山隱水,卻一直如影隨行的勢力,是哪方的呢?”
靳長恭睜開了眼睛,然後支着腦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蓮謹之眼中露出了震驚,她……她竟然憑着一步步推量就造就了事實,聞一知十,這還真是一個令人感到恐怖的智慧程度了。
那些在他看來只是一個隨意的舉動,卻原來在她心中已經是經過千壑萬練地計劃着一個目的。
能夠憑着一些簡單的試探,把握每一個機會,隨時敏銳能夠第一間感察到異樣,然後就將那些隱藏的陰暗挖了出來,這又是何其精精湛的謀算!
她真的只是一個僱傭兵嗎?他現在真的無法確定了。
“蓮公子,能問一下,你爲什麼在離開神廟的時候,曾停下來左右盼顧,是在找什麼嗎?”靳長恭突然出聲問道。
她用嘴說話,就表示他也可以開口了。
蓮謹之聽到她的問話後便微微沉吟,難道第四批人是……?
“臨行之前,大祭師攜十司祭師曾召集我們去華典堂,大概囑咐了一些事宜,並且聲稱我們三人此行一路上會有神廟的專人負責,沿路觀測評定我們的處事,言行,舉止,態度,並且一定程度上給予我們一些適當的任務幫助與指示,只是他們並不會負責我們的安危。”
“所以,其實你們三個人一直是被監視着的,這樣理解對嗎?”
她的聲音故意壓低,帶着一種嘶啞的笑意,滑進蓮謹之耳中。
原來如此,靳長恭眯起眼眸,嘴角帶着愜意的微笑,暗暗沉思。
將重要的聖子候選人放進一羣狼虎環視的惡地,那對神廟至高無上的聖主竟然是想利用他們這次的“任務”得到什麼,難道神廟的目的,會跟穆梓易他們一樣嗎?眼眉一跳,目光頓時是暗了下來。
這一船人在一邊汪洋大海中航行了整整七天,這七日裡船艙中只有備用清水,卻是不會有食物供應的,一般搭船的人都是自帶乾糧。
這一羣人中,只有靳長恭有着被流放遠走野外的經驗,所以計算着路程倒是帶足了份的食物,可是像夏長生這種長年幽居,不聞窗外事的,跟瑪寶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嘴的少爺,卻鬱悶地發現,在船上第六天就開始食物緊缺,下餐不繼了。
受美色誘惑的妙兒,在看到夏長生那副吃不飽,可憐兮兮的純真眼睛失落地耷拉着,便萌心大動,偷偷地覷着蓮謹之與靳長恭不注意,便暗渡陳蒼地救濟地“包養”了他。
夏長生則在第一次得到食物後,便大大地給了妙兒一個感激的笑容,那耀眼的笑靨迷醉人眼,灼灼生輝,惹來妙兒鬧了一個大紅臉。
所以說,擁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就是一種非常便利的資本。
妙兒以爲自己的這些小動作,靳長恭並不知道,其實整個船上的事情,沒有一件是能夠瞞得過她的眼睛的。
她只是覺得沒必要干擾別人的“私事”,反正那些乾糧都是從她的那份裡面扣出來的,她想做善事,又何必出頭做“惡人”呢?
而瑪寶已經餓了一頓了,從沒有捱過餓的他十分煩躁,在不經意看到跟着那個怪女人身邊的妙兒偷偷地給夏長生送了吃了,他不知道爲何就覺得氣衝腦袋,連生氣的原因都省了,就死命、惡狠狠瞪着靳長恭。
靳長恭感覺到了有一股像冤鬼纏身一樣的寒氣,不由得抖了抖,卻依舊選擇視若無睹。
那食物是那傻妞兒自己樂意要送的,這小鬼平白無故地瞪無辜的她做甚?
時間長了,最後還是蓮謹之看不過意瑪寶一個小孩子餓着肚子,便起身拿出一塊還算可口的餅子給他,但是卻被瑪寶嫌棄地擋開了他的手。
走開!他不要他的東西!
自始至始,他的眼睛都沒有看過蓮謹之一眼,只是死命地瞪,用着越來越紅的眼睛,瞪着靳長恭。
那種執拗,帶着少年一股熱血,怨念的恐怖眼神,終於,令靳長恭稍微有些感覺了,她想再被他這樣瞪下去,恐怕他身後那些蒼國後盾也顧不得暴露身份,集體化人爲魔操着武器跺了她。
於是,她就從兜裡掏啊掏啊……
瑪寶眼睛頓時亮晶晶,聚精會神地盯着她的動作。
上次她也是這樣掏啊掏啊……然後他得到一隻小老鼠,雖然最後還是被他氣得扔掉了,不過他卻偷偷地做了幾個,不過好像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做得像那個怪女人做的一樣漂亮,所以在他扔掉之後,暗中有些後悔……
靳長恭最後掏出一塊用油紙包着的一個東西,朝瑪寶方向扔去。‘
這個時候,瑪寶倒是機靈了,他趕緊伸手接下了。
嚥了咽口水,他聞到了油紙包着的食物透出的香味了,他抿着脣,期待地掀開油紙,然後看到了裡面那亮晶晶,軟綿綿的豬油肉糕時,眼睛一亮,似星辰,此刻瑪寶就像饞嘴的小貓。而在瑪寶捧着的看到那個色澤誘人的豬油肉糕時,妙兒臉轟隆隆地黑了,蓮謹之有些訝異了,夏長生的嘴癟下去了,瑪寶小貓咪則滿足了,而靳長恭她則終於可以安靜了。
那包豬油肉糕本來是她在上船前買來給自己打牙祭的,豬油肉糕是一個很好保存的食物,即使擱一個月都不會壞,只是要吃需要熱蒸一下,可是有內力的人卻可以方便地直接化開那一層豬肉,它纔會散發着亮晶晶,而誘人香氣。
只是沒有想到坐了六天船的她,竟出現了輕度的暈船症狀,所以這幾天她一直懶懶地靠着想睡覺,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更不想吃任何油膩的東西,所以想着懷裡那一包豬油肉糕,便“化熱”後,隨手拿來打發那傲嬌的瑪寶小鬼。
而瑪寶小朋友從此將靳長恭看成了一個移動寶庫,他覺得靳長恭腰間的那個兜非常神奇,因爲她總是能從裡面掏出一些能夠滿足他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第二天一到吃飯的點兒,他故態萌生,一個勁兒地瞪着她。
而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是後孃生的夏長生則嘴裡嚼着剛纔妙兒送來的乾巴巴的餅,也學着瑪寶一樣怨念地瞅着靳長恭不放。
偏心!爲什麼就不送吃的給他,明明他也很可愛啊!果然瑪寶纔是親孃生的,有人疼嗎?
在船上枯燥無味地又航行了三天,商船終於抵達了古蜀國的海岸口,靠港停船後,船上的人紛紛都下了船,而靳長恭則讓妙兒先下船去四周打聽一下哪裡有買馬的地方。
妙兒一開始很不情願聽靳長恭的命令,可是連蓮謹之都開口了,她只能單獨一個人先下船去打聽了。
走在最後一輪下船的靳長恭,感應到瑪寶小鬼臨走之前,習慣性地又瞪了她一眼,就隨着人流走了,而夏長生則在更早的時候,朝他們揚脣暖陽一笑,便走了。
在靳長恭與蓮謹之下了船後,她發現那些一直跟着他們的尾巴也一同隨着瑪寶跟夏長生消失了。
連靳國那方的勢力,也不見了,一切都斷得乾乾淨淨的。
靳長恭倒不糾結他們離開的原因,她看着熱鬧的碼頭,考慮了一下接下來的事情,便領着蓮謹之一同隨意逛一逛古蜀小國的這個邊城——月灣城。
月灣城這個城鎮並不大,但人流量卻很多,商鋪與小販也密集,整個城鎮局勢排列就像一個咧嘴微笑的月亮一樣彎彎歡樂的城市。
靳長恭一路上零零碎碎地買了一些小物件,蓮謹之則一路不由自主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像是看着感興趣卻不實用的物品,會皺眉猶豫一下,然後果斷地捨棄,看得起來她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不會因爲興趣而放縱自己。
但是當她真的看中一樣東西,卻很固執,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掠奪過來,那時候她的眼神就像銳利的鷹隼,犀利而攝人。
他發現觀察她就像是在翻閱一本書,品茗一壺很有味道的茶,能夠餘韻十足,而他好像越來越沉溺在這種慢慢浸透,猜測她下一步行動的思維裡。
在經過一間成衣鋪靳長恭卻停了下來,她看了看蓮謹之那一身單薄的夏衫,便示意蓮謹之跟她進去,以爲是靳長恭想要買新衣,蓮謹之沒有多考慮便跟着她也一同踏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