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看着宋芷,眼裡帶着不甚明顯的笑意,說:“你得回跟我孟府。”
宋芷微怔,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不解道:“爲何?”
孟桓說得冠冕堂皇:“回來繼續教我寫字。”
“我已經說過了,”宋芷說,“你現在不用我,也能練好字。”
孟桓道:“那你來教我些別的東西。”
宋芷:“比如?”
孟桓隨口道:“你不是擅長作畫麼,教我作畫。”
作畫是一個孟桓用不到的技能,宋芷很懷疑他求學的誠意。
孟桓繼續一本正經地忽悠:“你想想,他們能找你一次,就能找你第二次,我幫你擋了這一次,你日後不在我身邊,我幫不了你第二次,你勢單力薄,又該如何?”
“留在孟府,我也可以更好地保護你。”
宋芷依舊有些狐疑,抓住關鍵問:“當今世上名宿大儒數不勝數,你爲何要選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子做你的老師?”
孟桓笑了一下,突然傾身靠近宋芷,宋芷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就靠到了馬車裡軟軟的靠墊上,孟桓依舊前傾,宋芷已經退無可退。
“你……”
孟桓說:“因爲你比他們好看啊。”
宋芷頓時睜大眼睛,還以爲這人能說出什麼正經話來,原來正經不過三句,氣得偏開頭,躲開孟桓的視線,冷哼道:“肚中筆墨才華不是以皮囊相貌來衡量的!”
孟桓道:“我覺得你很有才華。”
宋芷睨着他:“何以見得?”
孟桓手裡拿着宋芷方纔戴的狐狸面具,伸手想給宋芷戴上,宋芷想躲,孟桓低頭耳語道:“別動,有人來了。”
宋芷這才乖乖地沒有動彈,又聽孟桓的聲音響在耳畔,繼續道:“我看過你留下的那些書,書裡有你做的批註、筆記,很有見解。”
宋芷這下真的訝異了,孟桓已經繫好了面具,略微退開身形,宋芷擡頭看着他,問:“你看那些幹什麼?”
孟桓說:“看你有沒有偷偷罵我。”
宋芷:“……”
孟桓笑了一聲,低頭戴自己的貓頭面具。
宋芷發現孟桓今天似乎心情特別好,笑了很多次。
當孟桓給自己戴面具時,馬車外突然響起了綽漫的聲音,道:“哈濟爾,你在馬車裡麼?”
宋芷透過狐狸面具的眼睛看向孟桓,只見孟桓把食指豎在脣邊,輕聲道:“噓,待在這兒,別出聲。”
宋芷點點頭。
孟桓這纔在綽漫衝進來以前,掀開青布幔子的一角,走了出去,神色如常,笑道:“綽漫,你怎麼來了?”
綽漫臉上戴着和孟桓一樣的貓面具,看不清神情,只能從語氣和小動作看出她不太高興,說:“本來一起出來的,誰知道你走到半頭就不見了人影!”
孟桓道:“廉慎不是陪着你麼?”
綽漫皺起好看的鼻尖,不滿地撒嬌:“我想要你陪我。”
“你一個人回馬車裡來幹嘛?”
孟桓道:“人多,吵鬧,又無聊得緊,回馬車裡歇會兒。”
綽漫沒起疑,孟桓一直都不太喜歡上元節出來看花燈這項活動,每年都是自己硬拉着他出來的,因此拉着孟桓的胳膊晃了晃:“你再陪我一會兒,好麼?”
孟桓瞧着綽漫抓住自己的手,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將她的手拿下來。
孟桓其實不太想答應,畢竟宋芷還在馬車裡,如果他這麼走了,難免宋芷不會出什麼意外,但此時如果拒絕綽漫,又會令綽漫生疑,綽漫不是傻子。
孟桓只經過了短暫地思考,便同意了:“好吧,那我先進馬車裡拿個東西。”
綽漫疑惑:“什麼東西?”
孟桓笑道:“給你的禮物。”
綽漫頓時笑彎了一雙眼:“好,你拿吧!我在這兒等你!”
孟桓轉身又進了馬車,宋芷在馬車裡聽到了兩人全程的對話,因此知道孟桓現在是要陪綽漫玩兒去了,看着孟桓,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有些不安。
爲何綽漫會在這個時機恰巧出現,還一定要帶走孟桓?是真的巧合,還是誰別有用心安排的?除了孟桓,還有人知道他在這裡嗎?孟桓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孟桓伸手摸了摸宋芷的發頂,輕輕按了按,帶着令人心安的意味,低聲道:“我很快回來,你別亂跑,那些人或許還沒走。”
宋芷沒說話。
孟桓給綽漫的禮物,其實是他隨手在獨樹將軍旁的市裡小販攤上買的一個手繩,黑色羊毛線編的,驅邪避災用的,當時覺得編得精緻,便買了下來,此刻倒能做個藉口。
宋芷聽着馬車外的動靜,兩人有說有笑地似乎慢慢走遠了,宋芷悄悄透過幔子縫隙往外看了一眼,確實沒人了,心裡頓時有些按捺不住。
孟桓讓他不走,他就不走麼?如果坐以待斃地等在馬車裡,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宋芷等了又等,也不見孟桓回來,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出去,只是當他剛剛掀開青布幔子,馬車前就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蒙古人,那人低着頭,沒看宋芷,聲音是沉着又冷靜的:
“少爺請先生待在馬車裡,不要亂跑。”
宋芷打量了這個蒙古人一眼,肌肉虯結,一看便知道戰鬥力驚人,看來孟桓佈置得很周全,只是他怎麼一早沒看到這人?
那蒙古大漢又道:“請先生進去,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宋芷有些疑惑:“你認識我?我似乎沒見過你。”
蒙古大漢道:“先生沒見過小人也是正常的。”
宋芷想問是什麼個正常法,但沒問出口,畢竟他相信以孟桓的本事,從他手底下的人肯定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於是擺擺手:“我知道了。”說完便退回了馬車裡。
宋芷也不知在馬車裡等了多久,等得昏昏欲睡,還餓了。他透過窗向外看了一眼,月上中天,圓圓的一輪好似銀盤,遠處獨樹將軍上的花燈還隱約可見,路旁的樹也掛着諸色花燈,乍一看去,好似一條火龍,在夜色裡格外奪目好看。
不知道秀娘和滿兒他們三人有沒有回家去,可否在擔心他。
宋芷一邊發愁,一邊憂傷,很快被睏意襲擊,不久就睡着了。
孟桓回來時,便看到宋芷在馬車裡睡覺。因爲沒有牀,睡得不太舒服,時不時會動一下,孟桓輕手輕腳地將人扶起來,讓宋芷趴在自己懷裡,給他調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那個剛買的花燈被孟桓放在一旁,躍動的燭火從紅色的燈籠裡透出來,一閃一閃的,光影照在宋芷的側臉上。
孟桓探頭向外輕聲吩咐了一句:“回去,慢點兒走,別顛着了。”
車伕答應了一句。
孟桓揉了揉眉心,靠在馬車上,似乎有些疲憊,又有些怒意,不知是對誰。
宋芷是在回孟府的途中,突然驚醒的。
或許是因爲今天受到了刺激,宋芷睡得極不安慰,一閉眼就是李含素死在他面前的場景,宋芷眼睜睜看着她無力地閉上眼,心中惶然不知所措,整個人彷彿空落落的,一睜眼,卻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宋芷愣了愣,被自己趴在孟桓懷裡睡覺這件事驚呆了。
孟桓低聲問:“醒了?”
宋芷連忙從孟桓懷裡爬起來,後退了一下,低下頭,小聲道:“少爺恕罪。”
孟桓道:“無妨。”
宋芷感覺到馬車在走,頓了頓,忍不住問道:“少爺,我們這是去哪兒?”
孟桓:“當然是回家。”
“回家?”宋芷猶疑,“……孟府?”
孟桓:“不然呢?”
宋芷敏銳地察覺到孟桓似乎情緒不高,猜測是不是自己的事讓他爲難了,輕聲道:“少爺……不然您還是讓我回興順衚衕吧。”
宋芷的本意是不願拖累孟桓,孟桓卻誤解了,皺眉道:“你不願跟我回去?”
“今天是誰救了你,知恩圖報也不會麼?”
宋芷低下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桓擺手:“不必解釋了,今天你必須跟我回孟府。”
孟桓頓了頓,又說:“知道抓你那人,背後是誰麼?”
宋芷擡起眼看他,心道這應該就是讓孟桓不高興的原因。
只聽孟桓道:“那人叫察罕不花,是太子殿下手底下的人。”
宋芷頓時驚了:“可是太子殿下爲何要抓我?我與太子殿下不過一面之緣。”
孟桓沒說話。
宋芷仔細回想着自己做過的事,看孟桓的意思,似乎是知道什麼的,先前孟桓提過與昂哈問過的事有關,可是太子身份尊貴,又會與這樣幾幅畫的事有什麼牽扯呢?甚至牽扯到要抓他的地步?
宋芷擡頭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孟桓的臉色,孟桓沒戴面具,幾縷月光落進來,灑在孟桓的側臉上,他眉頭微蹙,脣抿着,似乎在想什麼十分苦惱的事情。
宋芷這下明白了。
如果要抓他的人是太子,那別說是孟桓,便是綽漫說話,也沒什麼用。
太子殿下是儲君,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孟桓想從太子手下救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孟桓纔會這樣。
想到這裡,宋芷頓時有些愧疚。
爲不久前還在懷疑孟桓感到歉疚。
宋芷猶豫了一下,道:“少爺,秀娘那邊……我不太放心,我……”
孟桓回過頭看他,眼神有點危險,宋芷覺得,如果他再說一句要走的話,孟桓估計會直接把他打暈帶回去。
“我就是想說,少爺能否派個人回去,向他們報個平安……最好是漢人,蒙古人看起來太嚇人,他們可能會被嚇到。”
聽到宋芷這樣說,孟桓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下,道:“可以。”
宋芷想了想,又說:“少爺真要學畫麼?”
“若是真想,我可以教。只是我畫得不太好……怕誤人子弟。”
這便是同意了剛開始孟桓說的,跟孟桓回去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