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方輕唯單手輕撫他的臉龐。
“把手鬆開。”一個魅人的嗓音毫無預兆的於身後響起。
方輕唯差異的回頭去看,是一個長髮男人,穿着束身的條紋西裝,遠遠的站在雕花窗口前,他妖異的打扮與這古樸的建築之間,出奇的沒有違和感。
爍夜的命令左右了杜晨宇的思維,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鬆開了緊握的拳頭,不再用力,手便沒有了疼痛,而那空白的大腦沒有了疼痛也就等於完全麻木。
方輕唯習慣性的把杜晨宇護在身後,剛剛鬆懈的神經再次嚴陣以待,他握緊了手中的槍,看着對面的長髮男人。
而爍夜卻單手負在身後,從容微笑,沒有任何戰鬥意識,帶着幾分站在陷進之上的優雅與邪惡。
“殺了他!”爍夜沉聲命令。
過了幾秒,方輕唯才知道這是在對杜晨宇說話,可他已經來不及回頭去看,身後已經響起了槍聲!!子彈穿胸而過,洞穿了方輕唯的胸膛,突如其來的疼痛如同藤蔓一樣瞬間爬滿方輕唯的全身。
前面那個長髮男人還在笑,他不用任何武器就能令對手斃命,真是完美的一擊搏殺。
方輕唯的眼神從未如此困惑,他看着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九死一生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不甘心。
他拖着快要倒下的身體轉過去,看見杜晨宇正雙手端槍,而對準的人,正是他!
“晨宇……你!!”方輕唯不可置信的看着杜晨宇,他怎麼會對自己開槍?來自心愛之人的傷害,他不能否定,亦不敢認定。
他徘徊在兩者之間,註定要死於不甘之中。
杜晨宇模糊的內心被方輕唯的眼神染上了濃墨重彩的顏色,眼神不再那麼空洞漠然,他後退一步,爍夜察覺到他的感情變化,立即又開始用話語左右杜晨宇。
“殺了他……快,不許猶豫,我的聲音,纔是你的主人!瞄準他,然後開槍!”
微薄的意識被這強勢的如同帶有魔性的話語擊得粉碎,兩種不同的感覺在杜晨宇的大腦裡開始了混戰,他極力想要擺脫,不停的後退,可是那聲音卻一刻也不放過他,他該聽從那個聲音的命令嗎?
該不該……?潛意識裡已經被種植了那個使命,可是他卻覺得難受……爲什麼會這樣痛苦?
杜晨宇使勁搖頭,不……他不要!
“聽話,快開槍!”
“不……”杜晨宇怒吼出自己的抵抗,卻在混亂中扣動了扳機,打中了方輕唯的肩頭。
本來是難以置信,可現在這顆子彈卻給予他無情的肯定,是的,是心愛之人射出的子彈,穿過了他的胸膛。
方輕唯手中是有槍的,可現在卻再也舉不起來,槍無力的掉落在地上,方輕唯看着那個朝他開槍的身影,彷彿離他有永遠不能跨越的距離,他在他的視線中逐漸重疊。
不曾想,是這樣的……
杜晨宇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彷彿是在看自己前世的光景一般,疏離而淡漠,他不知道這是屬於他的今生,只是帶着無能爲力的隱隱作痛,殊不知,哀傷已經悄悄將他淹沒,但在睡夢中溺死的人沒能體會到。
方輕唯倒在鮮血鋪就的地毯上,頭朝着杜晨宇的方向,眼睛始終沒有閉上,只是已經失去了聚焦,像是一直在看他,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那種目光讓人惶惶不安。
杜晨宇伸出舌頭,舌尖沾掉了飛濺到他脣上的血滴,那熟悉的味道,好像是孟婆湯的解藥,讓時光倒流,回到那信誓旦旦說永遠在一起的時刻,彷彿那就是真的永遠一般。
爲什麼不早點想起來……剜心之痛大概就是如此,尋尋覓覓想要找回曾經,等終於找到時才知道那是心愛之人用生命爲他換來的一點醒悟,原來……他就在眼前。
兩行灼熱的液體滑落臉龐,那是他最後的溫暖,卻隨着眼淚流逝,杜晨宇身體後仰,失去支撐的他倒了下去,一隻手卻穩穩攔腰摟住了他。
爍夜看着懷中昏迷的杜晨宇,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可面龐卻在一瞬間堆積了一生一世的滄桑,叫人的心爲之一顫,說不清是痛還是什麼樣的感覺在爍夜心內蔓延,直至喉頭髮苦。
院落裡已經站滿了幾個候命的屬下,爍夜半響纔回過神,示意他們查看方輕唯的情況。
一人伸手試了一下方輕唯的鼻息,“還有氣。”
爍夜沉思了一會兒,吩咐道:“把他擡出去仍到外面的路口。”
興許,還能活過來,方輕唯要是死了,那這個遊戲可就不好玩了,那又怎能看見懷中這個男人如此有趣的反應呢?
方輕唯被擡走了,院裡的屬下也盡數退下,空蕩蕩的院落只剩下一灘映着月光的血泊,爍夜打橫抱起杜晨宇走進了屋裡。
那具快要失去生命跡象的軀體,幾乎與路邊的草木融爲了一體,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可月光下看去,卻顯得那麼觸目驚心,生來就註定了的悲哀命運,就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麼……
爍夜把杜晨宇放到了牀上,掰開他的手心,裡面的血已經凝結,爍夜爲他用消毒水清洗後又仔細的上藥,杜晨宇偶爾會有微弱的反應,他在渴望那絲疼痛爲他帶來清醒,如果……如果剛纔再痛一點,也許他就完全清醒了,夢裡,杜晨宇牢牢的記住了這點。
當他醒來時,藥效已經淡化了,杜晨宇在牀上坐起,莫名的,感覺像是睡了幾天幾夜一樣,彷彿經歷了生死,可腦子又混沌不清,還有些發暈,他搖了搖頭,意識慢慢回到了大腦,他努力從從那堆模模糊糊的思緒中理出一個頭緒來!!
突然,他抱住腦袋,那些畫面和聲音!!槍響,血花,還有那人悲痛欲絕的目光,紛紛如利劍一樣朝杜晨宇射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杜晨宇拼命想否認那些畫面,可是看見手上的紗布時才知道,那不是夢境……現實永遠比噩夢來得更殘酷,令你沒有逃脫的餘地。
“不不不……不會的!!”
杜晨宇翻身從牀上起來,腳步有些趔趄,沒走兩步就撞到了爍夜的懷裡,慌亂中,他用眼神向他求助,慌不擇路的想得到一點安慰。
爍夜知道他爲何這樣,只是淡淡一笑,把他推到了牀邊坐下,“想起什麼了?”
杜晨宇擡頭看着爍夜,他做不到自欺欺人,卻又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去承認,“我……做了什麼?”
他喃喃自語,而爍夜卻毫不留情的告訴了他真相,“你親手殺了方輕唯!”
“不……不是的!”杜晨宇大聲否認,他撞開了爍夜,狂奔到前院裡。
滿地都是暗紅的血跡,偌大的院子裡,瀰漫着濃郁的死亡氣息,門檻上,臺階下一路往前,全部斑斑駁駁的染上了暗紅色,那樣的場景,讓杜晨宇狂亂的思維一下就沉寂了,那濃重的灰敗深深的震撼了他。
需要多少人的血才能夠渲染出這樣慘烈的世界來?
“昨晚方輕唯爲了救你,帶上了許多手下來襲擊中堂社,可惜……全軍覆沒,就連他自己,也命喪於此,哦不對……他的血在後院呢,沒想到方輕唯的身手那麼好,能隻身闖到後面去,不過他遇到了你,他的剋星,就註定了他的悲劇命運。”
杜晨宇回頭看着爍夜,那嫣紅的脣吐出帶着毒刺的語言,昨晚的畫面好像重新上演般,一幕幕的徘徊在杜晨宇的眼前,他閉上眼睛,可也沒能就此擺脫那些彷彿伸手就能觸摸的事實。
杜晨宇踉踉蹌蹌的來到後院裡,果然,地面上只有那片紅最爲顯眼,讓人想不看見都難,好像還能從那令人心驚的輪廓看出躺在那裡的人。
他一直一直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親手做出了讓自己後悔一生的事情,他看着自己的雙手,一眨眼,上面彷彿沾滿了鮮血,那是他永遠也洗不掉的烙印,是他親手,抹殺了方輕唯的生命。
他不顧生死來救自己,他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卻被自己殺死。
多像上天和他們開的玩笑啊,荒謬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方輕唯可以用死亡去否認穿胸而過的那一刻,而杜晨宇卻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相信那是自己所爲,他們在生與死的界線兩端互相緬懷這個玩笑一樣的結局。
還記得在北都時,方輕唯假受傷在醫院躺了很久,兩人編織的謊言騙過了所有人,而現在這種事情卻成爲了現實,世人都相信了,唯獨他們自己不信。
杜晨宇走過去,屈膝跪在了地上,用臉龐輕輕貼上冰冷的地面,好像還能感受到上面的溫度,那裡有方輕唯的印記,他的生命在這裡逝去,也許,還有一縷靈魂還在這裡駐足停留。
天空突然響起聲聲悶雷,好像是有沉積的怒火要歇斯底里的發作一樣,清晨的天突然像黃昏一樣陰暗,鉛灰色的雨雲壓了下來,彷彿一隻只渾濁的蓄滿淚水的眼睛,就快要滲出水來。
滴答滴答,大顆大顆的雨點打落在地面上,彷彿約好了般,剛剛落下的小雨慢慢轉變成了瓢潑之勢,天空發出一聲咆哮,閃電擊破了天與地的連接,劃出一條猙獰的裂痕。
杜晨宇的黑髮被淋溼,一縷一縷的搭在前額,雨很快大的讓他睜不開眼睛,臉上的液體被雨水覆蓋,原來眼淚竟和流到下水道里的雨水沒有任何分別。
杜晨宇慌亂的趴伏在地上,想要護住身下的那片血跡,可是雨水卻無情的沖刷殆盡。
“不……不要,不要……”杜晨宇伸手去捧起那泛紅的雨水,可它們卻紛紛從指縫中流失。
水火無情,真的是這樣……連最後一點眷戀也不留給他,一起沖走,滲進泥土中,杜晨宇不顧形象的在地上爬行,想要追趕那一波波流走的紅色雨水,可是它們卻慢慢淡去,而再回頭去看原處,那裡已經一點痕跡也沒有了。
連那人曾躺在這裡的輪廓也回憶不起來,只留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