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況是掐着點趕到的。
等他檢完票進場,發現場內已經熄燈了。
周圍烏漆嘛黑的,唯有一大束大屏幕投影時向四處散開的光。
藉着這光,許況看到了些人影的輪廓。
偌大的放映廳裡,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
他從正對着大屏幕的入口處進來,腳踩在靠近牆角的過道上。
臺階上鋪了一層毯子,踩上去感覺軟綿綿的,腳底下軟乎乎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身體的重心都彷彿偏了幾分。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座位。
一個掃視,他隱約能看到,影院最後幾排坐着的,好像都是情侶。
大約有七八對。
其中,距離他最近的那對,正把兩個黑漆漆的頭挨在一塊,似乎在做些什麼親密的動作。
再往前看,是零星分佈着的,形單影隻的單身人士。
一時間,涇渭分明。
許況被逗笑了。
他抓了把手裡的爆米花往嘴裡塞,心想着:既然他們不是過來看電影的,那爲什麼不乾脆定個私人影院呢?
憑藉着自我鑽研的學習自主性,許況認真地想了想。
他記起《回家的誘惑》裡的一句臺詞——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
他由此得出個結論——
可能這樣既刺激又省錢吧。
.
許況記得,他買票時,考慮到視野問題,挑的是中場附近的一個位置。
但是一時,又記不太清它具體是在哪個位置。
想掏出手機看一眼吧,可手裡的爆米花和奶茶又沒處擱置。
許況在腦內迅速地思索了下,覺得反正場內還留了那麼多的空座位,隨便坐也沒事。
他擡眼,粗略地看了眼前半場的那些,獨屬於單身貴族的vip座位分佈情況。
隨機找了個坐在中場的人,以他爲參照物,在他附近的一個空位上坐下。
緊接着,大屏幕已經結束了電影的片頭,正式開始劇情。
電影有笑料,也有淚點。
有加分點,也有槽點。
目前來看,能打個中肯的七分。
許況一邊往嘴裡塞着爆米花,嘴鼓鼓的。
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着這偶爾智商下線的劇情。
在電影放到一個小高.潮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手機鈴聲。
仔細一聽,好像是鋼琴曲《菊次郎的夏天》的高.潮部分。
他吸了口奶茶,視線微微放低了些,瞧見了前面人亮着的手機屏幕。
只見那人一個滑鍵解了屏保鎖,然後緩緩將手機提到耳邊。
許況聽見他用氣音對着電話裡的人說了句。
“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對方似乎說了些什麼,那人輕輕地應了聲。
全過程不過十秒,他就已經結束通話了。
屏幕突然暗了下去。
許況一個不經意的一瞥,正好看見了那人的手機壁紙,是一個站在唯美星空下的Q版小人。
仔細一看,那還是一個金色頭髮粉色眼睛的,手裡捧着只白色的鴿子的,穿着男款jk制服的小人。
許況認得。
那是“牧木”的一個鐵桿粉絲給他畫的人設壁紙。
他記得“牧木”曾經轉發過那條微博,還點過贊。
不過,有一點許況要承認:那壁紙,畫得也確實好看。
他心想,那人也是“牧木”的粉絲嗎?
許況又抓了把爆米花塞進嘴裡,藉着影院內大屏幕投射出來的那忽明忽暗的光,默不作聲地觀察起了這人。
那是個男生。
頭髮微卷,睫毛細長。
側臉有點好看,鼻樑筆挺,棱角分明的。
影院裡沒有開空調,加上人又不多,溫度難免有點低。
那人似乎是覺得冷,猛然間打了個激靈。
用一雙骨節明晰的手,提了提毛衣的高領。
繼而,他的下巴便無比自然地抵上了高領上的毛絨,蹭了蹭。
林冠把手機塞回衣兜,眼睛目視着前方,繼續看起了電影。
一直盯着別人看,似乎不太禮貌。
許況低頭嘬了口捧在手裡的熱奶茶,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
掌心是不斷地從奶茶壁上傳來的溫熱感,嘴裡是甜得發膩的糖精和椰果。
“嘖。”
許況嫌棄地蹙起了眉,早知道不放全糖了。
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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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爲電影中場太過無聊,又可能只是單純地吃飽喝足了犯困。
喝完一杯奶茶的許況,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他倚着座位,懶散地打了個哈欠,思緒渙散,看向屏幕的視線漸漸模糊。
投影在屏幕上的人像和鏡像彷彿是暈開的水彩畫,各種色塊交錯在一起,看得朦朧又不真切。
許況揉了揉眼,試圖打起精神。
不過礙於瞌睡蟲上腦,他掙扎了片刻也不見得效果。
最後的最後,他認命了,乾脆合上了眼,睡了過去。
.
等電影放映結束,已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大屏幕上還在放映着電影的片尾,場內的人卻都不約而同的收拾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從座位起身,離場。
林冠沒急着走,相反的,他不慌不忙地在原地回撥了個電話。
那頭的人可能也在等他的來電,幾乎是秒接。
“喂?表姐。”
林冠率先出聲。
電話那頭的,是他的表姐洛詩,今年三十。
表姐和她的老公,現在正一起經營着一家小有名氣的廣告公司。
目前,在林冠b站和微博賬號的個人簽名欄掛着的,爲有關企業或個人,因有合作傾向而準備的聯繫郵箱,其實都是洛詩的郵箱。
也就是說,林冠所有的合作事宜,全權由她來代理。
女人的語氣熟稔。
“是這樣的,阿冠。”
“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來自‘南渠’遊戲公司的合作邀請郵件,對方問你願不願意接他們新研發的手遊裡的一個配音角色,工資待遇還挺好的,你看你有興趣嗎?”
林冠遲疑了會,疑聲道。
“找我配音?”
“可我又不是專業的,找我幹嘛?”
耳邊傳來女人清脆爽朗的笑聲。
“大概是看你粉絲量大吧。”
“你看國內現在知名的配音演員能有幾個?”
“太知名的成本太大他們請不起,但是小衆的配音演員又沒啥名氣。”
“你正好,聲音條件不錯,也有點粉絲基礎,能自帶點流量。”
“哎?”
林冠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順着她的思路接過話茬。
“那您這就是拐着彎地說我是廉價勞動力唄?”
“不敢不敢。”
插科打諢了會,洛詩很快回到正題。
她問:“所以你有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我等會把郵箱再轉發給你看看。”
林冠思考了會,應了聲。
“嗯,行。”
“那你發給我吧,我等會回去看。”
一通電話。
兩分鐘結束。
林冠結束通話後,簡單地收拾了下自己的東西。
擡腳正欲離開。
一個轉身。
他看到了在他座位斜後方的,一張正在熟睡的、年輕的臉。
男生緊閉着眼,嘴脣微嘟,歪着頭倚着座椅的靠枕嗝,睡得安詳。
他手裡捧着桶已經吃了大半的爆米花,一旁的扶手上還擺了杯已經見底的奶茶。
像是覺得不舒服,男生突然輕哼了聲,眉頭皺起,身體蠕動幾下。
林冠以爲他這是要醒了。
可是並沒有。
男生側過臉,偏過頭,換了個方向,倚着靠枕,接着睡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林冠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抿起。
好像有點可愛。
不過,自己要不要叫醒他?
幾乎是產生這個念頭的同一時間,林冠伸出了手,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心裡還在想着,該稱呼對方爲什麼呢?
同學?
亂認關係好像不太好。
兄弟?
是不是太自來熟了點。
帥哥?
這會不會太輕浮了點。
林冠沉默了會。
雖然平日在網上直播時,他能和打遊戲時匹配到的網友暢所欲言,各種稱呼外號信手拈來,但那也是爲了活躍氣氛。
擱在現實,要是問他該怎麼和人搭訕,怎麼叫醒一個睡着的陌生人,這還是挺有難度的。
於是,林冠回憶起了今年春節出遊時,林父和同齡人搭訕的經歷——
“嘿同志,我想問一下xx公園怎麼走啊?”
他嚥了下口水,艱難地組織起語言。
“嘿同志,醒醒,電影已經結束了。”
下秒,只見對方猛地睜開眼睛,兩眼懵懂地看着他。
一時間,四目相視。
.
許況是被人叫醒的。
些許是太累了,在這短暫的小憩之中,他做了個夢。
夢裡,他和一人在市民廣場的湖畔邊喂鴿子。
只是身邊人的臉色模糊,他辨不清是誰。
半睡半醒間,他感受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還用好聽的嗓音,稱呼他爲……同……志?
這個奇妙的,只會出現在老一輩交流裡的臺詞。
可惜的是對方只說了一句話,便再沒開口。
他都還沒來得及品味那人的聲線。
緊接着,他敏感地察覺到,施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似在逐漸加大——
像是想把他從夢中拽出來。
睡意逐漸驅散。
當他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雙深棕色的眼眸。
他恍惚間,感覺有一秒,似乎是在那人的眼瞳裡看到了自己深藍色的倒影。
他眨了眨眼,思緒漸漸回爐。
他看着對方有些熟悉的鼻樑和睫毛,在腦海裡風暴式地搜索着來人。
很快,腦內數據庫找到了與之相配的記憶。
啊,是之前接電話的那個牧木的粉絲。
明白狀況後的許況對着林冠道了聲謝,聲音因剛睡醒還帶着幾分沙啞。
“謝謝。”
林冠點了點頭。
對他做了個揮手告別的手勢。
許況對他奶氣地笑了下,嘴邊的虎牙若隱若現。
“再見。”
.
從電影院出來,迎面撲來的是還帶着寒意的冷風。
風像是刻意般的,玩鬧着灌進他的脖子裡。
林冠把高領折起的那一圈往外翻,抓住邊角提到了下巴附近,試圖堵住灌風口。
他張望了下四周,各式各樣的餐館正在營業着。
鼻間驀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豚骨湯湯底的味道。
林冠張望一圈,目光鎖定了一家叫做“日式拉麪”的店鋪。
極顯日式裝潢的店門口,兩個穿着熊本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招攬顧客。
有幾個小孩子正圍着他們打鬧。
林冠遠遠望去,店內似乎在舉行什麼活動。
透過窗子,只見裡面一片黑壓壓的人羣,好像還挺熱鬧的。
視線偏了偏,林冠瞅見店門口的牌匾上拉着一條紅色的橫幅,用中文寫着:開業大吉。
林冠看着那字,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林女士在家經常追的那個綜藝——
《開門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