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歡那張笑得合不攏的嘴巴就在自己的鼻子跟前晃悠,一股子剛剛從靶場上帶下來的刺鼻火藥味直衝鼻孔,徐爾覺剛剛對王歡建立起來的良好印象立刻被刺激得蕩然無存,驚恐而又萬分詫異。
“王大人,王大人,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徐爾覺以爲王歡失心瘋了,拼命的用手抵禦着王歡熱情的熊抱,口中驚叫道:“大家都是斯文人,斯文人。”
王歡這才醒悟過來,發現自己失態了,笑吟吟的住手,拉着徐爾覺重新坐下,親自端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新茶,笑容可掬的看着他直樂。
徐爾覺心頭直發毛,碰都不敢碰那杯茶,瞪着王歡又不敢動,生怕這位統兵大將瘋瘋癲癲的莫不把自己抽刀砍了,這裡隔朝廷中樞千山萬水,都沒處說理去。
王歡哪裡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樂了一陣才坐回原位,開口問道:“徐大人祖父可是崇禎朝文淵閣大學士、太子太保、內閣閣臣徐大學士?”
徐爾覺一愣,不由自主的點頭道:“不錯,正是亡祖。”
他心頭暗道,此事朝中人盡皆知,王歡何故發問?
王歡更加高興了,看着徐爾覺如看着一個脫光了衣服的美人一樣,兩眼放光,興奮莫名,就差流下口水來了。
永曆皇帝不識貨啊,居然把這位大爺派來做傳信遞消息的芝麻事,徐爾覺是何人?大明科學宗師徐光啓的嫡孫,深得其祖父的真傳,更是清初火器大家戴梓的授業恩師,他對火器的瞭解程度,雖及不上明末火器之父畢懋康,卻也極爲出色。
踏破鐵鞋也找不到的人才,如今此人竟然自動送上門,怎麼能讓王歡不高興,不興奮?
而且聽徐爾覺說的,他當的竟然是什麼職方司的員外郎,職方司是做什麼的?掌武將功過考覈,跟練兵鑄炮半點關係都沒有,肥缺倒是肥缺,油水豐厚,卻根本不應該是徐爾覺該呆的地方。
“徐大人,既然來了,就別急着回去了,我這裡有一些東西,涉及槍炮火器方面的,還請你多多指點指點。”王歡笑眯眯的說道,像是一個誘騙小女孩進屋的金魚佬。
“這個……”徐爾覺頓覺不妙,這是要把自己扣下啊,那哪兒成,家小都在廣東,得回去啊。
他正欲拒絕,卻見王歡已經站了起來,信步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衝站在門口的幾個軍士說了些什麼。
“王大人,王大人!”徐爾覺急忙追了出去,高聲喊道,不料王歡腳下不停,早已走了出去,而那幾個站在門口的軍士,則神情不善的堵在了門口。
“徐大人,我家大人交待下來,要我等好好招呼大人休息。”幾個面目可憎的軍士個個滿臉橫肉,腰圓體健,隨便一個都能用一隻手讓徐爾覺動彈不得,臉上雖然都掛着笑,那笑容卻能讓徐爾覺遍體生寒,他們不住口的說道:“漢中人傑地靈、風景秀麗,請徐大人停留駐足,觀賞觀賞,來來來,徐大人這邊走。”
幾人一擁而上,將徐爾覺架在中間,出了屋子,只留下徐爾覺驚叫的喊聲,在空中迴盪。
……
那邊徐爾覺被王歡強行留了下來,這邊王歡已經回到了後面的議事廳中,召集衆將議事。
廳中羣雄環繞,夔州軍此時幾乎所有的戰將都已經集中到了漢中,滿堂薈萃,將星閃耀。
按照慣例,居中的位置,有一張巨大的沙盤,以泥爲山,以石爲城,以硃砂爲河流,將陝西、山西一帶的地形,粗略的表示出來,讓人一目瞭然,比簡陋的地圖直觀得多。
從沙盤左右側,分別站着李廷玉、李定國、馬新田三人,這三人都是營總,王歡已經把原本自己親領的風字營,交給了李定國。
三人的身後,又圍着各自麾下的千總,千總的數量在擴軍之後各有五人,所以廳中包括王歡在內,共有二十人,多出的一個,則是夔州軍的影子將軍、掌管密探隊的陳相。
“諸位,形勢大致就是如此。”王歡放下手中的長竿,他剛剛用它指點着沙盤,給在場的人細細述說了姜瓖反正的現狀、朝廷的命令和今後局面可能發展的走向:“阿濟格的大軍,已經於日前出發,朝夕間即可達到山西,大同一戰,迫在眉睫。”
圍攏在沙盤前的人,認真的聽着,個個繃緊了臉龐,哪怕平日裡再隨意率性的人,此刻都是嚴肅不已。
王歡擡起頭來,看向衆人:“大家有什麼想法,都說來聽聽。”
集思廣益,博衆人之想爲己所用,是王歡一貫堅持的原則。
“大人,大同雖固、姜瓖雖強,卻是抵不住韃子的。”先開口的,是李廷玉,這種場合,他的資歷最長,當仁不讓:“姜瓖原是大明的大同總兵,三代耕耘于山西,勢力深厚、盤根錯節,手下兵多將廣,原本是極爲強悍的,如果放在別處,恐怕能成氣候,可惜啊,他起事的地方,是大同。”
他接過王歡手中的長竿,指點着沙盤道:“大人請看,大同在九邊中段,居之可北控陰山、南扼太行,如果順平坦官道南下,可直取太原,據有河東之地。如直接向西,一天之內可直抵紫荊關,過太行山,威脅北直隸,如果姜瓖膽子夠大,五天之內他就可以列陣北京城下!”
與他並肩而立的李定國搖頭道:“不能,韃子不會讓他這麼輕鬆的過去。”
李廷玉聞言一拍沙盤,將架設沙盤的木頭桌子拍得直晃,衆人急忙伸手扶住,纔不至於讓沙盤散了架。
只聽李廷玉叫道:“着哇!正是如此,我纔敢說姜瓖堅持不了多久。試想我們能想到,難道多爾袞那直娘賊想不到?這等緊要地方,韃子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滅了他,韃子八旗精銳基本上都守在河北跟北直隸,總數上十萬,外加蒙古人和漢軍,估計起碼近三十萬精兵在北直隸周圍,一起撲過去,就算姜瓖是武聖人轉世,也抵之不住!”
他說到“轉世”這兩個字眼的時候,王歡心中沒來由的心虛了一下,偷偷看了看李廷玉,發現他不過是隨口一說,方纔放下心來。
而其餘衆人,都沉浸在李廷玉的話語當中,皺眉思考。
馬新田的撲克臉,依然波瀾不驚,他淡淡的說道:“大明朝廷在南邊,隔着山西上萬里路,遠水解不了近渴,姜瓖能指望的,唯有我們了。”
祖邊站在後面,高叫起來:“姜瓖反覆小人,不忠不義、無信於天下,這等人,理他作甚?由他自生自滅罷!”
李嚴頓時附和着道:“對!想當年李自成從陝西進北京,如果不是姜瓖不發一箭、不出一兵,就開門投降,大明朝也不至於那麼快就被流賊打到京城腳下,此人罪大惡極,此時反正,不過是分贓不均,對韃子心有怨氣而已,不值得救他!”
兩人義憤填膺,叫喊着不去管他。
而馬龍、劉雲、馬作衡等人,都知道這兩人都是直腸子,一根筋的性格,想事情過於片面,於是盡皆不做聲,把目光看向了王歡和三個營總。
李定國沉默了片刻,盯着沙盤思索了良久,方纔擡頭道:“大人,姜瓖必須救!”
此言一出,叫囂着的祖邊和李嚴就呆了,然後氣鼓鼓的看着他,那神色極爲不爽。
王歡卻點點頭,欣然道:“定國請詳說。”
李定國以手作長竿,指着代表大同的方形石塊道:“大同乃九邊重鎮,地理緊要,位居北地腹心,是韃子必救之地,多爾袞派英親王阿濟格親自領兵往剿,就是證據!而大同雄兵十萬,韃子必須傾國而出,方可保得萬全,如此一來,韃子重心北移,正是我大明反攻的大好時機,錯過這一次,等韃子騰出手來,再無類似的良機了。”
馬新田和李廷玉對視一眼,緩緩點頭,表示贊同。
大明朝被清廷從北打到南,惶惶如喪家之犬,軍無鬥志,將無戰意,再這麼下去,滅國是遲早的事,而夔州軍雖強,卻苦於偏居一隅,如果等到天下盡入清廷之手,再想動作,就晚了。
“所以,姜瓖反正,卻是我軍出擊的大好時機,陝西孟喬芳此刻夾在我們和山西中間,必定驚慌,他的後方河南,空虛無兵,正陷入民亂之中無法自拔,外無可待之援、內無可靠之兵,取陝西易如反掌,然後我軍是入山西救姜瓖,還是進河南佔中原,全在大人一念之間!”李定國侃侃而談,神態自若,心胸之間彷彿有偌大的江山掌握,大將之風昭然若揭。
李廷玉深深的看了看李定國,然後向王歡拱手道:“大人,李將軍所言,有理有據,實屬金玉良言,末將深感欽佩,望大人蔘詳。”
王歡點點頭,看向了馬新田。
馬新田面無表情的向王歡略一拱手,只說了四個字:“末將贊同!”
這三個人站到了一條道上,剩下的千總們自然也無話可說,大家都在低聲交頭接耳間,紛紛覺得李定國說得很對,出兵山西,勢在必行。
祖邊和李嚴四下裡看看,雖然面子有些掛不住,但卻也覺得李定國說得不錯,於是不出聲,默認了。
王歡心頭暗喜,他故意讓衆人討論,無非是爲了統一思想,畢竟遠離家鄉四川作戰,是一個較大的忌諱,如果思想不統一,很容易出亂子。
“既然大家都覺得應該出兵,那我們就定了!”王歡神色嚴肅起來,雙手按在沙盤上,語氣凜然:“下去準備,三日後隨本軍門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