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齊帶兵突圍,又在撈刀河東岸遭到李定國的截殺。等他千辛萬苦突出重圍,麾下八旗已經摺損過半。九月十日,屯齊趕到武昌府通城縣,在此遇到了鰲拜的先鋒。
直到這時,屯齊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地,下令一邊停軍休整,一面收集潰卒。
鰲拜卻停止了進軍,派手下小校通知屯齊,要屯齊來崇陽縣商議機要。
屯齊滿腹狐疑,深知鰲拜爲人跋扈,行事乖張。他剛剛在長沙大敗,威信掃地,今後凡事都要倚仗鰲拜,不得不聽從鰲拜的“宣召”,帶親兵兵來到崇陽。
靠近鰲拜大營,鰲拜並未出營迎接。相比於屯齊的潰兵,鰲拜所部兵馬千里行軍,仍舊保持着良好的狀態,營伍嚴整,旗幟鮮明。
屯齊更覺得臉上沒光,彷彿大家都在斜眼看他,都在背後指指點點。
直到中軍帳外,鰲拜纔出帳相迎。屯齊正想上前套個近乎,卻見鰲拜橫眉冷對,冷冷地說道:“屯齊,皇上有旨意。”
身後閃過一員武將,手持黃冊,威嚴地說道:“屯齊聽旨。”
滿清事事模仿明朝,但還保留着不少關外餘風。譬如宣旨時,清軍爲圖省事,並不安排香案、號炮等繁瑣的程序。
屯齊認出來了,這人正是班布爾善,太祖努爾哈赤之孫,塔拜之子。不過,塔拜沒什麼戰功,又是庶出,至死不過是個三等輔國將軍。班布爾善混得比老子好,因爲攀附鰲拜,去年已晉升爲輔國公。
“屯齊喪師失地,深負朕望,着令削爵,褫奪定遠大將軍之職,由班布爾善檻送京師,所統一切滿蒙漢兵馬交由鰲拜節制,……”
屯齊兩眼一黑,差點跌倒在地。
班布爾善給了屯齊一個下馬威,和鰲拜四目相對,各自忍住笑意,說道:“閣下,請到帳內說話。”
屯齊失魂落魄的,幾乎是在侍衛的攙扶下挪到帳內。
三人分賓主坐下,屯齊喝了口茶,總算恢復了些元氣。
鰲拜迫不及待地問道:“閣下還有多少人馬?”
屯齊一路丟盔棄甲,自己也不知道還剩多少人馬,說多了不好,說少了也不好,正在盤算着該怎麼說話。
鰲拜性子直率,直率得有些粗魯,以爲屯齊有意欺瞞,說道:“閣下損兵折將,自出徵以來,敬謹親王尼堪、都統佟圖賴相繼戰死,唯獨閣下安然無恙。麾下兵馬更是折損無數,京師旗民聞及,無不切齒,萬不可再心存僥倖,有意欺瞞。”
這殺氣騰騰的話,令屯齊心中一驚。鰲拜作戰勇猛,手段也是出了名的狠辣。旗兵間哄傳,說他爲了上位,逼死了寧南靖寇大將軍陳泰。
他前番雖有雩都之敗,畢竟在南京擊敗了朱成功,又千里來援,足見勞苦功高。今番,鰲拜吞併了他的兵馬,更加不可一世,是名副其實的大將軍了。
反倒是屯齊,已然虎落平陽,兵權已失,可得千萬小心,萬不可惱了鰲拜。
班布爾善附和道:“兵權貴在專一。湖廣、江西本該一體作戰,皇上詔令大將軍接管閣下兵馬,亦是爲了統一軍令,還請閣下理解。”
屯齊就像霜打的茄子,老實說道:“某無尺寸之功,喪師辱命,罪該萬死……”
鰲拜性情急躁,容不得屯齊在這兒廢話,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閣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棄守長沙。就算在長沙戰敗,亦可退入城內,堅守待援。待我大軍一到,我們內外夾擊,破敵必矣。你卻怯敵如虎,擅棄長沙,不僅損兵折將,亦致貽誤大局。”
屯齊不敢狡辯,任由鰲拜指責。
“閣下還剩多少兵馬?”班布爾善追問道。
“確數還不知道,吾突圍時,帶滿洲大兵先走,滿洲大兵當有萬餘人,其餘蒙古、漢軍旗兵,大約有六七千人。”屯齊哭喪着臉,隨即說道:“大將軍,當時長沙局勢已經萬分緊急,晚一日突圍便有全軍覆沒的危險。當年沈永忠在湖廣,皇上有‘相機而退、移師保守’指示,是故……”
“閣下錯矣,”鰲拜毫不客氣地說道:“沈永忠不中用,皇上不指望他死守長沙,所以指示他移師保守。你是定遠大將軍,手下有三四萬旗兵,怎能和沈永忠這種貨色相提並論?”
“哎!”屯齊灰心喪氣,自裁的心都有了,嘆道:“大將軍,你我總算同袍一場。將來若朝廷怪罪我,還請大將軍說句好話。”
“好說,好說,”鰲拜隨即問道:“洪承疇、沈永忠二人下落如何?”
鰲拜出京前已經是議政大臣、領侍衛內大臣,雖然爵位不高,但位高權重、炙手可熱,自然不把洪承疇、沈永忠這種貳臣放在眼裡,故能直呼其名。
屯齊知道鰲拜素來直率,不喜受人欺騙,略一沉吟,說道:“吾與沈永忠分守長沙內外,相繼失利,軍心浮動。赤匪移軍爭奪城東瀏陽門,守軍大潰,爭奪瀏陽河上浮橋。全軍遂崩潰,各部散亂,爭相突圍。
“吾力保滿蒙大兵渡河,洪承疇、沈永忠亦各領兵馬突圍。聽敗兵說,赤匪追上了沈永忠的大軍,把沈永忠殺得大敗,洪承疇則兵行險着,沿瀏陽河西岸南下……”
“這個老狐狸!”鰲拜與班布爾善相視一笑,說道:“一定要找到洪承疇,將來我軍能否反敗爲勝,全看洪承疇的計策能否成行。”
屯齊睜大眼睛,問道:“洪承疇的計謀成行了嗎?”
屯齊自然也知道洪承疇的陰謀。只是,他當時枯守長沙,已經等不及鰲拜的援軍,更等不及洪承疇的計謀成行。
原來,洪承疇詭計多端,一面派人鼓動孫可望,請孫可望發兵襲粵西,威脅赤軍老巢;一面派人見吳三桂,請吳三桂順流而下,至湖廣正面迎戰赤軍。
若這一詭計得逞,赤軍將同時面臨孫可望、吳三桂、鰲拜三路大軍,必是凶多吉少。
“吳三桂那邊還沒消息,孫可望倒是躍躍欲試,聽說已在調兵譴將了。”
“該死!”屯齊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說道:“大將軍,吾非丟城失地,畢竟對朝廷一片赤誠。若大將軍肯上書朝廷,令吾戴罪立功,吾必親至四川,逼迫吳三桂出兵。”
再怎麼說,屯齊也是愛新覺羅子孫,還做過定遠大將軍,在宗室的地位比班布爾善高多了。
鰲拜心想,若能驅使屯齊爲自己來回奔走,也能拔高自己在軍中、在朝廷的地位。他深爲福臨信任,若是上書挽救屯齊,福臨不會不準。
“哈哈!”鰲拜計議已定,大笑道:“屯齊,你也太高看某了。不過,某也知道,你一向忠於護主,在戰場上作戰勇猛,之前失利,只是一時走了黴運。如今湖廣戰局糜爛,某來收拾殘局,正要倚重你的大才。你且放心在我營中住下,容我秉明聖上,給你一個翻身的機會。”
屯齊大喜,卑微地向鰲拜行了個打千禮,說道:“大將軍大恩大德,屯齊沒齒不忘。”
“好說,好說”,鰲拜說道:“屯齊,聽說你之前與吳三桂頗有來往?”
“之前在陝西時,曾一起鎮壓流寇,平定姜瓖之亂。”
“那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