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反敗爲勝
傍晚,天色大黑,雨勢減少,但並未停下的意思。 衆將齊聚中軍大帳,個個愁眉苦臉。不少人身上掛了彩,因爲白天戰敗,頗有些灰心喪氣。有些人惦記著瀧水上的渡橋,擔心江水暴漲,沖垮了浮橋,赤軍連退路都沒了。有些人想著第二鎮的援軍,擔心他們路上遇到洪水,不能及時趕來增援。
今日之敗,堪稱親兵協成立以來第一次大敗。除炮兵標外,其餘各標約一萬人參戰,傷亡近三千人。騎兵標損失最重,兩千五百騎兵戰死八百餘人,另有四百餘人重傷,預計將直接損失一千兩百人,戰損率接近一半。
最令人痛心的是,隊長、哨長、伍長等基層骨幹大量陣亡。士卒損失可以迅速補充,軍官陣亡從何補充?
清軍傷亡也不小,但肯定比赤軍少。作戰局估計,韃子傷亡當在一千五百至兩千之間。
關鍵是,羅定處於清軍內線,韃子援救方便,赤軍救援不及。
明日,韃子有七千綠營可以趕到羅定,給赤軍造成更大的壓力。赤軍援軍遙遙無期,最近一支援兵爲步兵第二鎮直屬騎兵標,有兩千騎兵,至今沒有消息。
騎兵戰鬥力是步兵數倍,更比輔兵高出不少。若第二鎮騎兵標明日不能趕到,赤軍只能驅使大量輔兵上戰場。
今日,敵我力量相當。將士們英勇血戰,大量犧牲,勉強打成平手。明日,韃子有七千援軍過來,敵我力量對比懸殊。若第二鎮騎兵標不能及時趕到,赤軍可真要危險了。
赤軍親兵協在瀧水東岸,背水列陣,處於絕地。一旦明日戰敗,敗兵搶奪浮橋,兇險至極。
保險的做法是,把親兵協撤回瀧水西岸,與輔兵協合兵一處,再拆毀浮橋,等待第二鎮主力趕來。屆時,敵我力量逆轉,赤軍足以與韃子在羅定州決戰。若天氣轉晴,燧發槍可以發火,赤軍足有把握大敗韃子,進而奪取羅定州。
可這樣一來,對士氣影響極大,對主帥威信亦有損失。將士們一向把岑丹初奉若神明,若輕易撤退,無疑會對他產生懷疑。
只差一個騎兵標,只要第二鎮騎兵標明天早上趕到瀧水,岑丹初就有把握堅持不退,就能在明日再戰韃子。
“國主!”一名提塘官進入帳內,身上的雨蓑還未褪去。他在行轅內總管塘兵,負責消息傳遞,職責不輕。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虎賁鎮副鎮統曹煜焦急地問道。衆將都停止交談,把期盼的眼光投向提塘官。
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伏到丹初耳旁,輕聲說道:“第二鎮騎兵標已進至替濱鎮,途中遭遇洪水,損失了一隊人馬。楊標統決定略事休息,天明後再啓程,可在明天午時前趕到瀧水。”
替濱鎮是雲開山脈中的一座小鎮,距親兵協約四十里。清軍曾在此設防阻擊赤軍,丹初對此頗有印象。
四十里的路程,約有二十里山道,二十里平路。騎兵正常情況下行軍,不用兩個時辰就能走完。這幾天連日下雨,山洪沖刷道路,行軍必定艱難。
“王八蛋!”丹初怒極,有些失態,喝道:“告訴楊方,明日辰時到不了瀧水,讓他提頭來見!”
永曆元年,丹初魂穿時空,投身焦璉麾下爲卒,第一次隨軍增援桂林,便曾遭遇大雨。洪水沖刷嚴關道路,焦璉帶著標營,克服重重困難,還是如期趕到了桂林。
楊方能否率領騎兵標趕到瀧水,儼然關係到戰場勝負。就算有天大的困難,他也得想方設法克服。
這楊方是岑丹初發小,同樣出身陝軍孤兒,如今已積功至騎兵標標統,自有過人之處。
提塘官神色凜然,應道:“諾!”
衆人雖未聽到提塘官的密告,卻完全猜得出來,不由得大爲沮喪。
參軍僉事莫光書攔住提塘官,叮囑他道:“派幾個得力的塘兵,告訴楊方,明日能否勝負,就在他的騎兵標。”
提塘官纔出帳,副鎮統曹煜鼓足勇氣,說道:“國主,敵強我弱,形勢在此。不如乘夜撤到瀧水西岸,待大軍畢集,天氣轉晴,再與韃子決戰。”
有人打頭,衆將紛紛附和:
шшш ☢тт κan ☢¢ o “不錯,看這天氣,雨勢連綿,明日也不會轉晴。雨天與韃子肉搏,我軍吃虧。不如先退到西岸休整,憑河拒敵。天氣轉晴後,我軍定虜式步槍、十成炮皆可開火,再渡江邀擊韃子,破敵更有把握。”
“背水列陣,本就是兵家大忌。如今瀧水暴漲,不能徒涉,河水衝擊浮橋,深爲可慮。”
“就算第二鎮直屬騎兵標趕到,也不過兩千騎兵,不見得能夠扭轉戰局。”
“是啊,楊方這標騎兵是新組建不久的,比不過親兵協騎兵標。論白刃戰,更非滿洲韃子對手。”
……
說來說去,大部分都是消極的話。李元胤起先意氣甚豪,極力鼓動赤軍爭奪羅定。今日赤軍傷亡慘重,他深爲內疚,不敢多說一句。
連丹初都有些動搖,但終究有些不甘,不願輕易撤回瀧水西岸。
“國主,劉協統來了!”一名侍衛闖入帳內,眼中都是興奮。
“哪個劉協統?”莫光書問道,一時想不起軍中何時有劉協統?他之前在軍政府主管刑名,去年八月遷任軍諮府參軍僉事,對軍中人事不夠熟悉。
“第二鎮第六協副協統劉芳亮。”
白馬銀槍無敵將!
丹初大喜,說道:“快!傳他進來!”
未幾,一員中年大將身披蓑衣,進入大帳。他大概三十七八歲,走路虎虎生風,見到丹初就拜,說道:“國主!末將來遲了!”
“請起請起!”丹初離座,上前扶起劉芳亮,問道:“你可曾遇到楊方?”
“嗯,下午在筋竹鎮遇上了楊方。那筋竹鎮周圍羣山環抱,恰巧處於山坳內,有些地方洪水齊胸。楊方輜重多,不便過去。我遠道而來,帶的都是輕騎兵,和他打了個招呼,先趕過來了。”
“甚好,甚好。”丹初心裡有底,心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
劉芳亮能趕過來,楊方自然也能趕過來。只因騎兵標輜重多,人馬衆,所以行軍不速。只要楊方下令拋棄不必要的輜重,必能在明天辰時前趕到瀧水。
“芳亮,你帶來多少人馬?”曹煜問道。
“不多,只有一百二十騎。”
衆將略感失望,卻聽劉芳亮繼續說道:“匡鎮統認爲,國主臨時變易計劃,後方準備不及,前線恐生變故,特令我星夜趕來,探聽消息。”
“不錯,不錯。”丹初終於露出了笑容,讚道:“我超擢匡時爲步兵第二鎮鎮統,經常有人眼紅,說他太年輕。你們看,他能料敵於先,提前派芳亮到前線查探形勢。若非有心人,誰能想得這樣周到?芳亮能過來,楊方明日必可過來,我安心矣。” 話風轉變,衆人神色輕鬆不少,不再像剛纔那樣憂心忡忡。
今夜雨勢不停,外面一片漆黑,各部加固營壘,添加鹿砦、拒馬等防禦設施。清軍連日行軍,白天打得精疲力竭,想必晚上也不敢過來劫營。
明日,楊方兩千生力軍趕到,赤軍未嘗不能與清軍一戰。關鍵是,要找到清軍的破綻,不然,楊方來了也是白來,只能像今天這樣重蹈覆轍。
“今日之戰,赤軍敗績,我親臨前線,並不怪罪大家。將士們英勇頑強,不怕犧牲,至始至終沒有出現怯敵後退者。今晚集合大家,爲的就是總結經驗,今後避免犯同樣的錯誤。大家各抒己見,踊躍發言。”
丹初環顧衆將,態度甚是誠懇。
“要說,還得怪這鬼天氣,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毫無停歇的樣子。要是天晴了,咱們用定虜式馬步槍打韃子,那還不一打一個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攔不住。這些抱怨的話,就不必說了。”
衆人輕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親兵標在騎兵標之後接戰,傷亡不算特別嚴重,標統週一鳴第一個發言,說道:“親兵標習慣使用步槍,平時也訓練白刃戰,但多爲步戰,很少在馬上實行白刃戰。今日騎兵標在前,親兵標接戰倉促,騎在馬上白刃格鬥,故不如滿洲韃子。”
騎兵標統莫爾禎也掛了彩,部下損失慘重,心情十分悲痛,說道:
“依我看,騎兵標損失慘重,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攻擊武器不行。騎兵主要用長矛做武器,但韃子披重甲,騎大西馬,勢難抵擋。騎兵長矛常常折斷,馬槍又無刺刀,等於是赤手空拳與韃子打。第二,我軍不重盔甲,披甲率低,一旦被韃子刺中,不死即傷。攻也不行,防也不行,故被韃子擊敗。”
長矛易被折斷,騎兵標的失利與此關係甚大。反倒是親兵協,使用三棱刺刀爲武器,比長矛可靠不少,既不會折斷,也可以更容易地刺穿敵軍盔甲。
“韃子人人披甲,滿蒙韃子死士皆披兩層盔甲,旗兵大多披明甲,只有阿哈才披棉甲。我軍皆在馬上,用兵器刺中韃子,往往爲甲片所擋。反倒是有些將士跌落馬下,用兵器從下往上攻,方便透過甲片空隙,刺傷刺死韃子。”
“國主,某有話說。”劉芳亮靈機一動,說道。
“請講。”
“永曆二年,韃子寇湖廣,吾時在湘西……”
永曆二年,韃子寇湖廣,武昌伯馬進忠受堵胤錫指揮,出兵收復常德。韃子派漢軍八旗阻擊,屯駐麻河,多騎兵。馬進忠初戰失利,士卒長矛多折斷。
馬進忠,陝西西安人,崇禎初年聚衆爲盜,綽號“混十萬”,後降左良玉,爲左部驍將,麾下多爲騎兵。
爲迎敵韃子,馬進忠下令騎兵下馬步戰,折斷長矛爲短矛,以之爲前鋒。後營同樣下馬步戰,手持大斧。兩翼再伏以騎兵,以作機動。
韃子騎兵重甲難破,明軍用短矛“從下理甲葉刺之”,刀斧手從旁助攻,竟大敗韃子騎兵。是役,明軍斬首七千餘級,清漢軍八旗將校董廷伯、宗尚勇、馬汝弼、高捷四人被殺。馬進忠以此晉升武昌侯,如今已晉封鄂國公。
“赤軍精銳十倍於鄂國公,今日雖敗,將士知恥後勇,皆思反攻。明日再與韃子大戰,未嘗不能取勝。”
對呀!前年時,赤軍與滿清鄭親王濟爾哈朗交手,最終打成平手,靠的是火槍兵的空心方陣。雨天,火槍兵不能開槍射殺韃子,但依然可以步戰克敵。
丹初毅然說道:“吾心決矣,明日與韃子決戰,以步戰破敵。”
次日,雨勢減小不少,但依舊連綿不斷,火器難以施放。
巳正時分,清軍主動來攻。隊形比昨日壯大許多,滿蒙八旗在前,靖南藩在中,最後是烏攘攘的綠營援軍。僅綠營援軍,上陣的就有五六千人。
赤軍這邊,論隊形就遜色多了,儘管增加了楊方一標騎兵,總人數還是比清軍少了不少。
戰鬥一開始時,與昨日如出一轍。清軍先派死士清理鹿砦,赤軍派騎兵上前阻擊。只不過,戰場上遺留了大量屍體。赤軍戰鬥意志也大不如前,交鋒沒多久,便敗下陣來。
巴山中計,揮師驅使滿蒙八旗、靖南藩前出戰鬥。
清廷在戰略上習慣驅使漢軍八旗、綠營充當炮灰,滿蒙八旗在大後方充作機動兵力,事後再摘桃子。當對手強勁,漢軍八旗和綠營都無力應對時,滿蒙八旗就要下場參戰,甚至當先鋒打頭陣。
巴山深諳此道,昨日已見識過赤軍的厲害,今日更得把滿蒙八旗充當先鋒。不曾想,赤軍前列騎兵閃到兩翼側後方,以改步兵迎戰清軍騎兵。
清軍一驚,還以爲赤軍要上火槍呢。所幸雨還在下,赤軍手執的兵器只是短矛、刺刀。清軍騎兵衝殺過來,卻見赤軍步兵嚴陣以待,面對敵騎毫不退縮。
戰馬看到明晃晃的刺刀、矛尖,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
“殺!”赤軍齊聲吶喊,聲勢雄壯,爾後挺出短矛、刺刀,專門針對清軍軟肋,瞄準清軍甲片下緣的空隙刺去。若有清軍倒下,立馬有刀斧手上前補刀。
滿蒙八旗昨日血戰,同樣損失不少,今日面對赤軍步兵,反倒不如昨天如意。
特別是,赤軍把親兵標佈置在前,親兵手舉定虜式步槍,以刺刀迎敵。那三棱刺刀質地堅硬,整體尖細,很容易穿過甲片空隙,一旦刺入敵軍身體,往往能夠深及胸腔、腹腔,給敵軍造成致命的傷害。
大約過了兩刻鐘,赤軍步戰對抗清軍騎兵,竟能不落下風。清軍綠營、赤軍輔兵等步兵也都加入戰場。雨一直下,弓箭和火器都不能用,會戰完全演變成了混戰。
丹初見雙方已經犬牙交錯,下令騎兵出擊,側擊韃子兩翼。楊方帶著兩千生力軍撲向清軍,如下山的猛虎,氣勢甚雄。
劉芳亮白馬銀槍,從右翼一馬當先衝入敵陣,在戰場上甚是引人注意。
巴山手上僅剩一支八旗兵爲預備隊,但人數已然不多,只能硬著頭皮迎戰。
清軍漸落下風,巴山仍然不想撤退,親自躍馬參戰。戰至未時,清軍終於崩潰,綠營兵率先潰逃,緊接著是靖南兵,最後是所剩不多的滿蒙八旗。
赤軍上馬追擊,掩殺二十里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