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的海底,你靜靜的躺在一塊佈滿綠苔和其他一些貝類生物的岩石上。
作爲一隻海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一遍遍重複着同樣的事:移動,尋找獵物,殺掉它們,吃掉,消化。再一次。
你四周有許多別的海星,但你們從不交流,也不試圖去靠近彼此,哪怕在交配期也只是機械的做着種族繁衍所需要的事,彼此冷漠。或者,連冷漠也算不上。
你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在這個世界裡擁有這些,只能夠給自己多添一些累贅。你所需要的,僅是能夠供你生存的食物,環境。
你沒有興趣愛好,沒有喜愛的事物,連聆聽船在海面上駛過的聲音對你來說都是一種奢侈。
爲什麼?
因爲你沒有大腦,沒有思想,只有最簡單的,生物的本能。
思想是什麼?你從來沒有想過,也不可能去想。
你會在大船駛過時把自己的目光稍稍集中在上面,用着自己的廣角視力凝視着它漸漸遠去,消失在遠方的某一點。其餘的,你一概不知。
當魚羣在你上方被捕捉殘殺,你嗅到了血的氣息,嗅到了…獵物。你會去尋找,但對其餘無動於衷。
原因很簡單,你沒有思維。
你從沒想過“生”與“死”的聯繫,“假”與“真”的界線。你不知道“海”是何物,“水”又是何物,“海水”是何物。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活着,就夠了。明天,都是奢望。
可憐,又可悲。
你的生命本可以就這麼過去。
但那天,當無數浪頭捲過,你如滾滾長流中的一片軟弱無力的浮葉,被卷向遠方。你用自己的五條觸角拼命的掙扎,想要在依附在沿途的一些珊瑚,岩石上。你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但你感覺到了不安。
你在一個接一個的浪花中不知翻滾了多久,終於,一切風平浪靜。
你正躺在一片沙灘上,陽光把沙子烤的滾燙,你貼在上面動彈不得,幾乎快要被烤乾。
水,水,水。
你求生的意願從未這麼強烈過,你僅有的一絲並不完整的意識,正無比渴望的呼喚着海水。
你想移動,卻寸步難行。
你所在的這片海灘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部分是來看日出的,你在一塊礁石前,陽光初灑的金輝把你的身影映的模糊,和四周的沙子一樣在微微反光,不過你是因爲身上僅未乾的一點水,而它們是因爲長時間被海水沖刷變得光滑的表面。
一個小男孩穿着短短的泳褲一路小跑過來,偶然發現了正垂死掙扎的你,將你撿了起來。上下翻動着你,仔仔細細的看着,胖嘟嘟的臉上充滿驚奇與喜愛。
“媽媽!”片刻後,他回過頭去,朝着不遠處開心的大喊道,“我撿到了一隻好漂亮的小海星!”
一個女人踏着小碎步徐徐走來,瞧見了小男孩手中的你,不動聲色的皺了下眉頭,把你從他手裡拿過去,提着你反反覆覆的看。
“哎呀,這海星好像馬上快要死了呢。”她把海星湊近鼻尖,假裝一嗅,隨即捂住鼻子,“還有股鹹腥味兒。你要是把它帶回家的話,過不了多久就會死的。”
小男孩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堅持把你從媽媽手裡奪了回來,雙手沒輕沒重的揉捏着你,這手勁對他來說並不重,對你來說卻像快把你五臟六腑揉出來了似的,好不舒服。他像是忽然又記起來什麼,微微疑惑的叫道:“我們老師說過,海星被分成幾塊不會死,還會再生,變成一個個新的自己。媽媽,是真的嗎?”
女人稍稍一想,笑着點點頭,說:“你可以驗證一下啊。”
“真噠?”小男孩激動的幾乎要跳起來,兩手抓緊你的觸角便要開撕,又猛地停下了動作,面露猶豫,“可是,我要是真的把它解剖了,它會不會討厭我?會不會恨我?”
“不會的。”女人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你撕下的它的身體部分如果能夠再長成一個它,它反而是相當於獲得了新生。它會感激你的。”
小男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不再擔憂。
感激嗎……
你忽的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恐懼!
沒錯,是恐懼!那種祖祖輩輩傳承下來早已存在在本能中的一種情感,正在不斷髮酵,像潮水般向你涌來,將你層層包圍。
被撕裂的痛感猛然傳遍了全身,刺激着神經。
痛,痛,痛。
你想要撕心裂肺的喊。當然,你不會“想要”,也無法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誰又能理解一個海星的心情呢?
在疼痛中,你漸漸感覺不到觸角的存在,甚至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在這麼一種比死還可怕的沉默中,你帶着無邊的恐懼墜向黑暗。
一切變得模糊不清。
你和你身體的殘片被一同拋回了海中。
隱隱約約,你模糊不清的視線看到了身邊的一段殘肢,看着它不受控的扭動,幅度越來越小,最後重歸寧靜。
你的意識不再清晰,陷入一片空白。
本能的求生慾望在身體裡劇烈衝撞着,卻抵不住一陣陣襲來的眩暈感。
海水冷卻了你最後的生命力。
世界變得一片漆黑,你也失去了知覺。
……
不知過了多久,你“睜”開眼。
另一幅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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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