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衡推開病房的門。
蘇予躺在潔白的病牀上,昏迷不醒。抒瀾靜靜坐在牀邊握着蘇予的手,怔怔望着他。蘇予偶爾會緊張地低喚抒瀾的名字,好像在他的夢裡他總是留不住她。每一次,抒瀾都會握緊他的手,重複地說:“我在。”
這是蘇予和抒瀾回到隆市的第三天,三天,抒瀾一直這樣陪着蘇予,未曾閤眼。
蘇衡還記得抒瀾當時在涵縣醫院給自己掛電話時語氣裡的恐慌和無助,蘇衡第一時間帶了幾名精英醫生乘坐專用直升機空降涵縣,接手蘇予的治療。待蘇予情況稍穩,蘇衡立刻帶蘇予回到醫療條件優越的隆市。醫生說,那根長長的石塊扎入蘇予體內的位置十分兇險,只差心臟一釐米,好在蘇予經過手術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抒瀾,你出來一下。”蘇衡輕輕叫道。
抒瀾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蘇予,跟着蘇衡走到病房外。
關於蘇予受傷的原因,蘇衡在趕到涵縣的當天已經從抒瀾口中得知,現在他不是計較這個,而是要跟抒瀾談另一件事。
“抒瀾……”蘇衡猶豫了一會兒,開門見山,“我送你出國留學好不好?”
抒瀾睜大眼睛,望着蘇衡,問:“爲什麼?”
蘇衡也不迴避這個問題,他想讓抒瀾清醒:“我以前就對你說過,你和小予是不可能的。我原以爲在蘇家,你們的關係遲早能變得正常,可你們讓我失望了。”
抒瀾在通知蘇衡蘇予生命垂危的時候就知道,她和蘇予在一起平靜簡單的日子將宣告結束。可是她沒想到蘇衡會用這樣的方式懲罰她的任性。
“我……我不想出國,我喜歡這裡。”抒瀾眼神閃爍。
“不想出國,是因爲喜歡這裡,還是因爲小予?”蘇衡語氣無奈,“抒瀾啊,你告訴我,蘇予究竟是你的誰?”
抒瀾晃悠着退後兩步,喃喃自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原以爲是小予荒唐,沒想到你也這麼糊塗!”蘇衡突然說,“你不肯走,是不是因爲你們已經發生了什麼……不當的事?”
抒瀾的臉唰的通紅,又窘又急,連連解釋:“沒有,我們什麼都沒有……”
“真的?那爲什麼你們的房東和鄰居會說你們是情侶關係?”
抒瀾急了:“那是他們……誤會,沒有就是沒有!”
蘇衡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決定,他拍拍抒瀾的肩,耐心地勸解:“可別人會這麼認爲嗎?年紀輕輕孤男寡女同居幾個月,別人只會認爲你們少不了青春衝動。在問你之前,連我都懷疑,更何況外人。因爲這個緣故,你們失蹤我甚至沒有聯繫警方,這種醜聞一旦傳出去對蘇家將會產生難以估量的負面影響。抒瀾,你和小予在一起沒有任何好處,小予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不怪你,但是你想想,他是因爲你才這樣的不是嗎?你難道沒有一點內疚一絲後怕嗎?我不敢想象如果任你們這樣發展下去會怎樣,所以這也是不得已的決定。國外環境很好,你放心,我會讓你享受最好的留學條件……”
“不,我不能走,蘇予還沒有醒,我要看着他醒來。”抒瀾仍是倔強。
正是因爲不能等到蘇予醒來,蘇衡纔會在這個時候要抒瀾出國。蘇予還未脫離生命危險的時候蘇衡什麼心思也沒有,而現在無疑已經到了讓抒瀾離開的時候。這件事如果拖到蘇予醒來,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麼變數。這個兒子,總是不斷地製造意外讓他操心。
蘇衡曾想撮合王明言和抒瀾,私下裡還單獨與王貫談過,但是王明言在隆市,而他已經不放心留抒瀾在任何一個蘇予可以看到的地方。他已經有些後悔沒有早點讓他們分開。
不見面,就會淡忘。多少異地戀都是如此,某天變了心,也就死了心。更何況他將切斷他們之間的一切聯繫。
“你的護照和行李都準備好了。”蘇衡輕咳一聲,不遠處的轉角轉出幾名黑衣保鏢,“專機已經在等了,走吧。”
黑衣保鏢走上前來,大有把抒瀾直接扛走的架勢。抒瀾見蘇衡根本沒有給她商量的餘地,眼圈紅了,一把拽住蘇衡的袖子,哀求地說:“讓我再見他一面好不好,讓我道個別,只要一會兒,就一會兒……”
蘇衡猶豫半晌,點了點頭,就當給抒瀾一個了斷吧。
抒瀾推開病房的門,走到牀邊,怔怔望着蘇予。她沒有想過真的要離開他會這麼艱難這麼痛苦,她的心彷彿被生生挖走,整個兒空了。
蘇予額上還有磕碰留下的細碎傷痕,抒瀾細細看着他靜默的眉、閉合的眼、挺拔的鼻、溫柔的脣,彷彿要把每一個輪廓都深深印在腦海裡。
良久,抒瀾傾身,在他額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吻,一顆晶瑩透亮的淚珠不自覺地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別再犯傻。”抒瀾如夢囈般細語輕聲,“蘇予,再見。”
蘇予醒來,是第二天清晨。陽光斜照進病房,映在潔白的被子上,窗外樹梢上一隻畫眉鳥如珠落玉盤般婉轉鳴唱,一聲聲,遠遠的,彷彿呼喚。
“醒了。”蘇衡如釋重負地對蘇予欣慰笑道,“醫生說你起碼還要睡兩天的,沒想到這麼快。”
蘇予握了握空落落的手,咬牙掙扎着坐起來,對蘇衡平靜而冷漠地問:“抒瀾呢?”
蘇衡臉色微變,笑道:“回家了。”
“回家?哪個家?”蘇予蹙眉。
蘇衡不慌不忙:“當然是我們蘇家。抒瀾好了你也不帶她回來,你不上課她還要上課。等你好了,回去就能看到她。”
“我在隆市?”蘇予擡手,感到身後又傳來剛纔起身時的那種鑽心刺痛,他忍痛放下手臂,牙齒咬得下脣泛白。
“小心點,別亂動。”蘇衡走上前來,幫蘇予墊好靠枕。
蘇衡的殷勤讓蘇予有些吃不消,他還從來沒見過他爸蘇衡大老闆這樣照顧人。他心裡不知怎的有些不安起來,直直地看向蘇衡,目光審視:“是你叫抒瀾回去的吧?”
蘇衡聽蘇予語氣不滿,好像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強迫抒瀾回家,笑道:“她自己想回去。”
蘇予臉色一變。與其說抒瀾自願回去,他更相信她是蘇衡吩咐回去的。蘇家,她不喜歡,她一個人巴巴的回去幹什麼。他裝模作樣地引蘇衡說話,若蘇衡默認也就算了,可蘇衡察言觀色地否認了。這讓蘇予瞬間警惕起來。
蘇予一把掀開被子,翻身下地,身體傳來的劇痛讓他站得不穩,他沉聲說:“我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
“站住!”蘇衡脫口而出。
蘇予把蘇衡的憤怒與那種隱隱的忐忑不安看在眼裡,挑釁似的問:“怎麼,難道我離家一段時間,您就娶了位正妻在家不成?”那個“正”字被蘇予特地加重了語調,顯得頗爲玩味。
“放肆!”蘇衡怒不可遏,氣得渾身發抖。
蘇予向外走去,蘇衡冷冷地說:“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房間,一輩子也別想再見到方抒瀾。”
蘇予忽的回身,失了平靜:“你把她怎麼了?”
“出國留學,你大可放心。”蘇衡雲淡風輕。
“什麼?”蘇予不可置信。他猜到蘇衡對抒瀾另有安排,卻沒料到會送她出國。
蘇衡見蘇予一時失神,投下一顆糖衣炮彈,柔聲哄勸:“你不喜歡周曉夢,沒關係,爸不強求你,可以尋一個更好的嘛,你喜歡誰都可以,只除了抒瀾。她是你親妹妹啊,你要置她於何地,置你死去的母親於何地!”
蘇予渾身一震,喃喃道:“她姓方,我姓蘇,我們不同姓,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以?”
“自欺欺人!”蘇予這句胡言亂語讓蘇衡覺得他真是無可救藥。
蘇予忽然向前幾步扶着窗框,猛的咳起來,後背的衣服漸漸沁出紅色。蘇衡知道蘇予衣服下的傷口處還有幾層厚厚的繃帶纏着,沒想到血居然還是透了出來。他心疼,卻還是一咬牙甩下狠話,冷冷地說:“你不要想着去找抒瀾,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在找到她之前把她轉移。你也不要想着用什麼對自己不妥的方式來要挾我,你怎樣對自己我就怎樣對抒瀾。”
蘇予轉過身,直視蘇衡的眼睛,慢慢地說:“我不相信你會傷害她。”
“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但凡事總有特殊,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蘇衡調侃着說,“蘇予,你根本沒有能力保護抒瀾,不是嗎?上一次她發病,這一次她出國,其實原因都一樣。一個沒有能力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談追求?你以爲你受傷她就會崇拜你愛慕你嗎?英雄救美分四種結果,其一,美人英雄雙雙兩全,那叫瀟灑;其二,美人得救、英雄失陷,那叫逞強;其三,美人失陷、英雄脫身,那叫沒種;其四,美人英雄雙雙垂危,那叫笑料。你自己覺得,你是哪一種?”
當蘇衡離開病房關上房門,蘇予擡頭眺望窗外的藍天,視線彷彿穿透時空,鎖定遙遠天邊的某一架飛機。蘇予忽然失笑,這就是蘇衡的計策吧,他想要一個既上進又聽話的繼承人,卻又不用能讓自己死心塌地的條件來交換,便拿這激將的空頭支票充數,當真是壟斷的好計策。
抒瀾,此生不知是再見,還是再也不見?
我願等你,你願等我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