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後,便如同坐在了全天下人頭頂,出口成憲,莫敢不從。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後,便可以追封三代,讓死去的親人和活着的親人都風光無兩,滿臉歡欣,讓所有仇家和曾經白眼相看的人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後,便富有四海,全天下的女人都爭相投懷送抱,後宮裡頭哪怕已經有佳麗三千,還會有第三千零一個女人哭着喊着想進來,哭着喊着想要爭牀
那把椅子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從大都直到永昌,這一刻,不光李思齊一個人心動。
汴梁,延福宮,宋王韓林兒倒揹着手站在屋子的北牆下,對着一張巨大的輿圖沉吟不已。
輿圖上,南北各有一條粗大的紅線,耀眼奪目。
自打杜遵道葬身火海之後,他就再也沒過問過大宋國的任何軍務和政務,也很少外出走動,給留守汴梁的文武官員增添麻煩,然而,這並不妨礙外邊的各種消息,通過明裡暗裡的途徑,快速傳進延福宮裡來,並且被他非常仔細地彙總、歸納,分門別類,或書寫於紙張,或標記於地圖。
對此,劉福通似乎也不打算多加干涉,在他眼裡,無論如何韓林兒都是老搭檔韓山童的唯一兒子,無論如何都是大傢伙名義上的共主,先前雖然曾經在杜遵道的慫恿下,做過一些錯事,但畢竟其年紀尚幼,尚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他肯靜下心來,仔細琢磨世間風雲變幻,而不是不懂裝懂胡亂發號施令的話,也並非一件壞事,至少,將來萬一真的需要他出來充充場面,他不至於太茫然無措。
於是乎,韓林兒的兩腳不出門,亦能瞭解關心天下大事,知道外邊正在,和已經發生了什麼,並且心裡每每會形成自己獨到的見解,這些見解他不時地會乖巧地拿出一部分來,寫成書信,彙報給遠在秭歸指揮作戰的劉福通看,就像晚輩向長輩虛心求教一般,懇請劉福通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給與指點,有些想法,他卻非常仔細地藏在了內心深處,如同睡蓮種子一般,讓他們在黑暗中偷偷地生根,發芽,成長,壯大。
他今天準備跟提筆劉福通探討的,是開春之後的時局,因爲從沒有任何一年,外邊的變化會如此之快,如此之令人目不暇給。
天氣轉暖之後,非但朱重九一家在黃河北岸攻城略地,勢如破竹,打得沿途蒙元兵馬潰不成軍,與此同時,被困在藩籬中多年的朱重八也終於一飛沖霄,藉着答矢八都魯父子圖謀割據四川,無暇分身的當口,猛地來了一個大掉頭,揮師橫插湖廣,如今,湖廣行省中最爲富庶的湖南道,半數州縣已經落入其手,廣西兩江道各地,也有無數地方豪強舉起義旗,與其遙相呼應。
再加上此人去年拿下的龍、瑞、元、吉數州,即便按照出兵前的承諾,分出一部分土地給趙普勝做酬勞,韓林兒經過計算之後也可以得知,如今朱重八在江南的地盤,已經遠遠超過了江北。
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在淮安軍打到大都之前,朱重八將徹底拿下了湖南和廣西兩江,而到那時,他就徹底在江南站穩的腳跟,哪怕把留在江北的老巢盡數丟給淮楊或者汴梁,也照舊能跟另外兩家鼎足而三。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經歷了幼年時的東躲西藏,又親眼目睹了杜遵道如何被圖謀劉福通,如何被後者辣手血洗的韓林兒,纔不會天真地認爲朱屠戶和朱乞丐兩個,會將各自捨命纔打下來的地盤拱手送給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共主,那是白日做夢,而他韓林兒在夜裡睡覺時,也早已習慣始終睜着一隻眼。
在他始終睜着的那一隻眼睛裡,韓林兒已經看到了,天下即將一分爲三,朱重九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劉福通以他韓林兒的名義,越俎代庖加封爲吳王,朱重八席捲湖南之後,少不得就會圖謀西蜀,剩下的那一隻鼎足,當就是還打着正朔旗號的大宋。
除了國號與歷史上已經發生的事情對不上之外,其他,基本沒太多差別,一樣是天子被囚禁於深宮,一樣是丞相獨攬大權,百官平素只需要聽從丞相命令,眼裡根本看不到天子正在蒙受恥辱和苦難。
“不對,還有實力和地盤。”猛然間咧了一下嘴,韓林兒的笑容好生酣暢,歷史上奸相曹操,所掌控的實力始終高出劉備和孫權一大截,所以蜀國和吳國聯合起來,也只能保證不被曹操蕩平,卻沒什麼實力打着“解救天子”旗號,向曹賊發起進攻,而這個時代,情況卻略有不同,淮揚的實力,遠在汴梁之上,朱重八的本錢,也與劉福通那老賊難分伯仲,甚至,還力壓此人一頭。
眼下輿圖上標記,已經清晰地證明了這一切,與淮安軍、和州軍兩家的輝煌戰績相比,劉福通老賊所掌控的汴梁軍,最近的表現就非常乏善可陳,開春後,除了他劉福通自己又率部拿下了歸州和巴東,小有斬獲之外,其他各路大軍,居然都沒能建立尺寸之功。
特別是當初被老賊寄予厚望的安西軍,總計超過十萬餘精銳士卒,還攜帶着上百門火炮,順利拿下了天險潼關,卻在距離長安近在咫尺的渭南陷入“泥沼”,寸步難行,張良弼、李貼木兒、拜貼木兒,還有許多以前大夥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蒙元將領,一個個都變得忠勇無比,如同發了瘋的野狗般,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圍着關鐸和沙劉二兩人統帥的安西軍猛撲狠咬。
據眼下汴梁城內暗中傳播的消息,就在正月初十到正月底這短短二十天內,安西軍就斬殺了敵軍三萬四千餘人,被擊潰、打傷的敵軍,還要兩倍於這個數字,而敵軍卻依舊捨生忘死地衝過來,彷彿要拿人血,將安西軍活活吞沒,古語云,殺敵三千自損八百
安西軍所付出的代價,也非常慘重,出征時的十萬大軍,如今已經不足九萬,因爲長期頻繁使用,而又沒有足夠的工匠在陣前維護,火炮也損失了上百門,此外,彈藥、糧草、羽箭、各類兵器的消耗,更是如同一座大山般,壓在汴梁城那原本就不十分充裕的國庫上,令留守汴梁,負責替各路大軍督辦糧草輜重的盛文鬱,幾乎一夜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