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轉身 (中)“月闊察兒前一段時間曾經跟奇皇后的人走動甚密!”見路大廚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猶豫之色,唐掌櫃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醒。?北伐在即,眼年一同從軍的朋友們都要大把大把建功立業,職位向乘了龍捲風般扶搖而上。而自己卻不得不耐着性子蹲在大都城內消磨時光,每天終日聽別人編排大總管府的壞話卻不能反駁,他心裡甭提有多煩躁了。真恨不能立刻就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來,以證實自己沒有浪費光陰。而大廚路汶,卻比他要謹慎得多,也更適合做一個職業細作。皺了皺眉,低聲迴應:“我知道,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會輕易倒向咱們。他,哼哼,他當年還曾跟哈麻雪雪兩兄弟一道坑過脫脫呢!前幾個月哈麻失勢的時候,他照樣沒忘記反過頭去踩上一腳!”這話,實在說得太簡潔有力了,讓唐掌櫃心裡的熱火立刻就冷掉了一大半兒。月闊察兒這個人,按說淮安軍可沒少跟他打過交道。想當年在黃河邊上,就幾乎生擒活捉了此僚。只是逯魯曾提議留着此人去扯脫脫的後腿,大夥才故意網開一面,放他逃出了生天。隨後,淮安軍幾度跟脫脫的對抗,雪雪與淮安軍一道配合給脫脫挖坑,月闊察兒基本上都有參與。甚至連淮揚與北方各地的羊毛生意及其他幾項獲利豐厚的生意往來,此人都從中拿了不小的份額。但熟歸熟,卻誰也不敢保證此人的信譽。因爲此人是個最爲純粹直接的小人,只要對他自己有好處的事情,從不在乎出賣任何朋友。擺渡一嚇潶言哥關張姐包括前一段時間妥歡帖木兒和愛猷識理達臘的父子相爭,原本按照大夥預先判斷,既然月闊察兒與奇皇后麾下的高麗人之間有很多利益糾葛,又跟太子處得不錯,作爲禁軍中的顯赫人物,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倒向太子皇后一方纔對。然而,事實卻出乎任何人預料,此人竟然毫不猶豫地帶領禁軍倒向了妥歡帖木兒,給了太子奇皇后聯盟當頭一棒!隨即,就接管了高麗人留在大都城內的所有生意和店鋪,賺了個盆滿鉢圓。所以,由月闊察兒以往的做事風格來判斷,很難說他現在向軍情處示好的舉動,沒有包藏任何禍心。除非,淮安軍在北伐的初期,就能接二連三地打無數個勝仗,否則,萬一大軍遇到什麼挫折,或者暫時推進緩慢,此人少不得又要重施故技,將軍情處大都站轉手賣給蒙元朝廷!“卑職,卑職魯莽了!請,請長官責罰?”紅着臉沉吟了半晌,唐掌櫃最終艱難地請罪。“不是你的錯,換了我,一樣難以取捨!”路汶笑了笑,大度地擺手。憑心而論,他現在也是猶豫得很。既捨不得策反一國太尉的奇功,又怕因爲自己貪功冒進,讓軍情處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大都情報站毀於一旦。“若不然?”見自家上司如此照顧,唐掌櫃咬了咬牙,低聲提議,“就讓屬下冒充您的身份去見他,反正他也不知道大都這邊究竟是誰負責。反正屬下這條命也是大總管從洪水裡撈出來的,即便是死在月闊察兒手裡,好歹探明瞭他的真實用意!”“他要見我,肯定不只是爲了混個臉熟,接下來,就會有一系列相關動作。你既無法當場答應,過後也來不及向我請示!”路汶笑了笑,繼續輕輕搖頭。“這個人,難對付的很,眼裡只有利益,做事從不講究底限。萬一發現咱們在敷衍他,還珠摟住那邊,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想到自己一方還有重要人物被抓在對方手裡,他的心情又是一沉,咬了咬牙,低聲道:“你先給還珠樓主那邊送個信,讓他跟月闊察兒相約,三天,不,五天後,在通惠河上找一家酒樓賞冰燈。地點和時間都由對方來定,路某屆時自行前去赴約便是!”“這,路長官,您——?”唐掌櫃沒想到路汶在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爲了營救還珠樓主還寧願單刀赴會,不覺微微一愣,旋即,有股溫熱的感覺,便從心頭一直涌到了眼底。“沒事兒,咱們必須先穩住他。給還珠樓主創造平安脫身之機。有五天時間,也足夠大都站的弟兄們,做出相應準備。”猜到對方會說什麼,路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斷。“你剛纔說得對,大夥的性命都是主公從水裡頭撈出來的。能多活好幾年,又親耳得知仇人身敗名裂,這輩子還有什麼好遺憾的?!若是舍掉自己一條命,可以讓北伐時少死幾個弟兄,路某又何惜此身?就這樣辦吧,咱們淮安軍,向來是弟兄們跟着長官上,沒有長官躲在後邊,讓弟兄們去替他趟路的規矩!”說罷,也不再多囉嗦。轉過身,大步而去。肥肥胖胖的身體,瞬間被陽光拉得無比地挺拔!“是!”唐掌櫃舉起手,衝着大廚路汶的背影鄭重敬禮。原本多少有點不服氣的心臟中,此刻涌滿了貨真價實的敬意。不讓任何人做無謂的犧牲。衝鋒時,是弟兄跟跟着我上,而不是弟兄們給我衝。朱重九當初在創立淮安軍時,根本沒想過這些原則的具體價值。只是恰好記憶裡頭有,就順手借鑑了下來。然而,數年之後,這些原則卻構成了整個淮安軍,乃至淮揚系的靈魂。令這支力量在同一時代的任何勢力面前,都顯得卓然不羣。本着這一行事規則,大廚路汶從酒館離開後,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安排整個大都站的退路。跟月闊察兒約在五天之後,不僅僅是爲了給雙方正式會面留下足夠的準備時間,同時還是爲了讓對方在五天之內,不會有太多動作,進而給整個大都站爭取調整時間,不至於因爲突然遭受打擊,而陷入毀滅。日子一忙起來,就猶如白駒過隙。五天後的傍晚,大廚路汶牽了匹老馬,帶着一整套做烤肉的用具,緩緩走向了通惠河上的一艘事先掛起了固定次序彩燈的醉仙樓。雖然妥歡帖木兒與愛猷識理達臘的父子相殘,令今年的臘月,變得多少有些清冷。但大都城內有的是鐘鳴鼎食之家。這些人家無論什麼時候,也忘不了富貴排場。因此通惠河尾段靠近皇城這段,每一家酒樓都是高朋滿座。而被凍得光滑如鏡的河面上,也早早地豎起了上百座冰塊雕琢而成的亭臺樓閣,在燭光的映照下,光影搖曳,勾心鬥角,渾然不似人間。大戶人家借酒樓宴客賞冰,自己專程請高明廚師掌勺,也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因此誰也沒有覺得一名胖胖的廚子和一匹老馬,行走在瓊樓玉宇之間有什麼古怪。更沒有多事兒的差役,敢上前問一問路大廚有沒有攜帶那麼多刀具的資格。有道是,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大都城這地方什麼都稀缺,就是不缺官兒。能把自己吃成如此之胖,走路還如此從容的人,少不得是哪家王爺的御用掌勺。沒事兒幹招惹了他,等於上門打了王爺的臉。即便王爺不自己開口追究,那個冒失鬼也會迅速自人間消失。直到來年冰消雪盡之後,纔會於永定河,甚至更遠的地方,變成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骨。再也無法給頂頭上司們找麻煩!所以最後這段路,大廚路汶走得極爲從容。他甚至仔細觀賞了數十座冰燈,爲巧奪天工的造型而讚歎不已。彷彿在即將過去的整個冬天裡,從沒注意到過此物的美麗一般。又好像在即將遠行之前,最後一次留戀通惠河上的繁華。大元太尉月闊察兒,則在醉仙樓的二層窗口,將來客的舉止,一分不落的眼裡。他今天不光邀請伯顏作陪,還帶了四名禁軍中的心腹武將,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近身搏鬥經驗豐富。此外,在醉仙樓二層的其他雅間及一樓的散桌,他也提前安排了七十餘名穿了便裝的家丁。原準備萬一對方在酒桌上發難,就立刻奮起反擊。誰料等來等去,卻只等到了大廚路汶孤身一人。兩相比較,哪一方的底氣更足,就不問而知了。着,月闊察兒就覺得自己臉上發燙。然而,他卻不後悔自己準備得太複雜。他大元朝的三公之一,地位無比尊貴。而對方不過是一介草民,雖然造反跟對了人,最後的官職也高不過五品。雙方原本就不在一種層次上,對自身的安全,考慮得自然不會一樣。“這就是朱屠戶安插在皇上眼皮底下的探子頭目?果然膽子足夠大!”“不愧是朱屠戶的爪牙,帶着幾把菜刀就敢前來赴約!怪不得淮賊這兩年每戰必勝!連一個探子都能有如此膽色,那徐達胡大海之輩,豈不是更是牛到天上去?!”“好一條漢子,真不愧”與月闊察兒不同,他的心腹武將們,卻沒考慮太多“玉器與石頭”之間的身份差別。見對方單槍匹馬而來,忍不住就紛紛低聲讚歎。“瞎嚷嚷什麼?爾等嫌知道此事的人不夠多麼?還是嫌老夫獲得太久?!”聽着周圍低低的議論聲,月闊察兒頓時心煩氣躁。扭頭狠狠瞪了幾名心腹武將一眼,惡狠狠地說道,“下去兩個人,把他接到這裡來!別就顧傻站着瞎囉嗦,等會兒有的是功夫,讓你們當面向他表達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