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派人殺了他。”奇皇后大驚失色,雙眉倒豎起來,如兩柄出鞘的匕首。
冒頓單于鳴笛殺父的典故,對熟悉漢家文化的她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爲了從他的親生父親頭曼手中奪取單于之位,冒頓先製作了一支可以發出聲音的利箭,命令麾下士卒凡鳴鏑所向,就萬弓齊射,待士卒們聽懂了他的命令之後,他就開始將目標從獵物、寶馬一步步升級到自己最喜歡的姬妾,每一步中,凡是猶豫着不肯放箭者,皆處以極刑,士卒們非常在嚴刑的逼迫下,逐漸被培養成出了一種本能,只要是鳴鏑聲響起,就不管目的是誰,萬箭齊發,最後,冒頓在打獵時,將鳴笛射向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無論中書左丞韓元善是懷着什麼目的給愛猷識理答臘講這個故事,很顯然,他已經發覺大都城中正在進行的陰謀,所以,爲了保全自己,奇氏就必須讓他死,死得越早越好!
誰料太子愛猷識理答臘,卻對其母的建議不以爲然,搖搖頭,笑着道:“一個無膽鼠輩而已,何必因爲他而打草驚蛇,就算猜到了什麼,他敢去父皇那裡出首麼,他就不怕他給兒臣講的那個故事,被父皇當作挑撥離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能保證他會不會像桑哥失裡那般一根筋。”奇氏說不過自家兒子,只能拿別人的例子做比方。
“桑哥失裡是急着往上爬,韓元善已經是漢臣中的第一人了,還能往上爬幾步。”愛猷識理答臘非常有主見,搖搖頭,繼續笑着反駁,“孃親且安,此人挑這個節骨眼兒上給兒臣講鳴鏑殺父的典故,無非是想告訴兒臣,他想站在兒臣這一邊而已,況且即便他不是這個意思,兒臣也覺得冒頓單于的確幹得不錯,接任單于之位後,沒多久就一統塞外諸部,連漢高祖劉邦都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得不靠和親進貢,才能保住一夕安枕,而匈奴百姓提起冒頓,只會記得他橫掃二十六國,誰會在乎他怎麼得到的單于之位,。”(注1)
一番話,再度說得奇氏無言以對,鳴鏑殺父這件事從私德上來說,的確是違反父子人倫,但是對於當時的匈奴,卻明顯是一件壯舉,匈奴之後五十餘年的興盛,就是明證,而今天她和愛猷識理答臘所謀劃的事情,若是能讓大元中興,即便對妥歡帖木兒本人有所虧欠,心裡也無須過於內疚了。
正感慨間,又聽見愛猷識理答臘冷笑着補充道,“當年奶公曾經說過,大元帝國之所以走到今天這般地步,就是蒙古人身上少了祖宗身體內那種狼性,而漢人身上的羊性卻越來越多,只可惜父皇誤信讒言,居然生生逼死了他,兒臣即位後若是想中興大元,恐怕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從恢復族人的狼性上着手。”
所謂奶公,就是大元前丞相脫脫,愛猷識理答臘幼年時,曾經長時間寄養在他家,文武和權謀等各方面的啓蒙,都是脫脫親力親爲,後來愛猷識理答臘遲遲不能被確定太子之位,也是脫脫出馬,才說服了妥歡帖木兒,令他下定最後的決心。
所以在愛猷識理答臘心目中,脫脫等同於自己的授業恩師,甚至半個父親,雖然在脫脫落難時,他沒有給予任何援手。
“我兒既然有成竹在胸,當孃的自然不能拖你的後腿。”對於逼退了妥歡帖木兒之後該如何治理國家,奇氏心中也沒有任何既定之策,聽愛猷識理答臘說得似模似樣,並且還拉了已故的丞相脫脫背書,就笑着點頭答應。
母子二人又展望了一會兒未來,最終打消了全部疑慮,確定一切按照原計劃執行,看看外邊天色將晚,愛猷識理答臘便起身向自己的孃親告辭,那奇氏知道自家兒子事情多,也不挽留,命令宦官和宮女點起燈籠,親自送對方出了廣寒宮,走過太液池上的廊橋,轉身回返,在掉過頭的瞬間,卻發現自家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高出了自己大半個頭兒,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早就過了需要人攙扶的年齡。
“犀牛兒,,。”奇氏沒來由心裡一酸,停住腳步,再度側轉身,對着兒子的背影低聲呼喚。
愛猷識理答臘的腿頓時絆了一下,以爲自家母親又要反悔,趕緊轉回身來,笑着輕怕胸脯,“孃親還有事情麼,放心好了,兒臣真的會把握分寸,至親不過父子,高麗也是彈丸之地,對大元沒任何用途。”
“不是,不是。”奇氏擦了下眼角,輕輕搖頭,“孃親只是想多看你一眼,算了,你走吧,天冷了,小心地上露重。”
“兒臣知道了,孃親也小心。”愛猷識理答臘也笑着搖頭,轉過身,昂首闊步而去。
他現在時間不充裕,才沒耐心花費在母慈子孝這些瑣碎事情上,回到自己的東宮太子府,立刻將手下的一衆心腹召集起來,重新調整策略,以防事到臨頭時奇皇后那邊又出了問題,影響了整個大局。
成,就是平步青雲,敗,就是滿門抄斬,太子府衆人也知道大夥都無路可退,因此很快就拿出了好幾種應急方案,只是太子府的實力過於單薄,這些方案看似精密,若是真的失去了奇皇后那邊的支持,單獨面對妥歡帖木兒的雷霆之怒,依舊勝算甚低。
“臣有一弟,如今在直沽市舶司任水師千戶之職,麾下有大海船五艘,可爲應急之用。”太子府詹事李國鳳素來謹慎,見種種策略都不能確定萬無一失,乾脆提醒愛猷識理答臘預先考慮退路。
“去哪,孤能去哪,若大事不能成,誰又敢收留孤家。”愛猷識理答臘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質問。
做事就怕預留退路,未等開戰就先想着逃命,只要開了個頭,後果就非常難以預料,所以他一定要果斷剎這股歪風。
“這,這”李國鳳被嚇得打了個哆嗦,支支吾吾說不出具體去向來,出海的話,最妥當的地方當然就是高麗,然而在大元朝廷的重壓下,高麗國又怎敢不交出衆人的腦袋。
“殿下切莫生氣,李大人手中的海船,未必不能派上用場。”不忍心看着李國鳳被殺雞儆猴,太子府怯薛副萬戶伯顏拱了拱手,主動接過話頭,“末將聽人說,淮賊重利,若是殿下派人與朱屠戶搭上線兒,即便皇后臨陣退縮,有了淮賊派來的死士相助,殿下也一樣穩操勝券。”
注1:劉邦在公元前200年親征塞外,被冒頓以優勢兵力包圍,最後靠賄賂冒頓的妻子,才逃出生天,此後漢軍再也無力出塞,劉邦派劉敬送漢朝皇族的公主去給單于當閼氏,每年奉送給匈奴一定數量的棉絮、繒、酒、米和食物,換取和平,直到漢武帝時期,局面才徹底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