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罪臣叩謝皇恩。”早在另外兩個捱了板子的被放走,唯獨自己被留下來的時候,桑哥失裡就感覺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兒,如今聽樸不花提起,立刻掙扎着跪倒,朝着內宮方向磕頭施禮。
“你明白就好。”見到對方如此上路,樸不花的眼睛立刻一亮,笑了笑,彎腰把桑哥失裡單手扯了起來,“有些話,咱家不方便說,但是咱家卻要告訴你,陛下對你期望甚厚。”
“罪臣,罪臣”桑哥失裡掙扎着又要跪倒叩頭,卻沒樸不花力氣大,努力了兩次都沒成功,只好儘量將身體站直,低聲道:“罪臣知道,罪臣知道陛下沒有忘記罪臣,多謝陛下,多謝老大人,罪臣,罪臣願意爲陛下赴湯蹈火。”
“赴湯蹈火,倒是輪不到你。”樸不花笑了笑,輕輕搖頭,隨即迅速朝四下看來看,確信周圍都是可以相信的心腹,然後將聲音壓得更低,“並非陛下想要發落你,而是今天,不打你一頓糊塗板子,瞞不過有心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桑哥失裡眼睛微紅,啞着嗓子說道,“只要對陛下有用,甭說捨得這頓打,就是舍了命,微臣也毫無怨言。”
“你是個有心的,不枉陛下看重你。”樸不花聞聽,心裡愈發滿意,點點頭,用蚊蚋般的聲音陸續補充,“你上次給太子的奏摺裡頭說,太不花和雪雪兩個無故剋扣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二人的軍需對不對,陛下已經知道了,但眼下哈麻和雪雪兩兄弟一個在朝黨羽衆多,一個在外手握大軍,陛下想管這件事也投鼠忌器,這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該如何做,卑職願聽老大人調遣。”桑哥失裡想了想,激動得混身戰慄,他早就看出哈麻是個禍國殃民的權臣來了,只是人微言輕,無力當朝拆穿此人的真面目,更無力爲國鋤奸,而此時此刻,大元天子能讓樸不花私下裡跟他說這些,無疑已經知道了他的耿耿忠心,準備要對他委以重任。
果然,聽了他的表態,樸不花再度滿意地點頭,“嗯,你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透,那老夫就不繞彎子了,陛下最近要招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二人入大都,當面詢問朱屠戶那邊的虛實,聖旨馬上就要發出去,但在這之前麼,需要有人替陛下跟他們通個氣,讓他們多帶些精銳回來,這些,你可明白。”
“罪臣,罪臣這就去赴任,大人請放心,即便是粉身碎骨,微臣也在所不惜。”桑哥失裡的腦袋裡頭,立刻被豪情壯志充滿,徹底忘記了身上的疼,站直身體,肅立拱手。
皇上要召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人入衛,入衛大都,順手清君側,哈麻、月闊察兒,還有那些與哈麻狼狽爲奸的亂臣賊子,終於要遭到寶應了,而自己,汪家奴之子桑哥失裡,就要成爲整個鋤奸計劃裡頭最重要的那個人,如此器重,如此,如此,讓做臣子得怎能不激動萬分,。
剎那間,他彷彿看到了自己身披金甲,帶領大批武士衝入哈麻家中,厲聲質問對方可否知罪,而哈麻、月闊察兒、禿魯帖木兒等一干亂臣賊子,都嚇得面如土色,癱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乞憐。
“沉住氣,先回去跟家人告個別,裝出一幅含冤受屈的模樣來,否則,萬一被哈麻看出了端倪,陛下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費了。”見桑哥失裡激動得連站都站不安穩了,哈麻趕緊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繼續補充,“記住,此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
“卑職遵命。”桑哥失裡被從幻想中拍醒,紅着眼睛,鄭重拱手
見到他一幅不成功便以死回報君恩模樣,樸不花相信自己果然沒找錯人,於是乎,又和顏悅色地叮囑了一些出行及與察罕帖木兒、李思齊二人溝通的細節,並且從衣袖深處,拿出一塊妥歡帖木兒常用的龍行玉佩作爲信物,讓桑哥失裡收好,待確認萬無一失了,才用力拍了拍桑哥失裡的肩膀,然後大聲衝外面喊道:“來人啊,把這沒用的東西叉出去,押回府中收拾東西,待明日一早,立刻遣送出城。”
“是。”幾名心腹怯薛衝進來,架起桑哥失裡,大步往外拖去,桑哥失裡則默契地開始大聲喊冤,聲淚俱下,直到人已經被拖出了皇宮,還隱隱有尖叫從外邊傳進來。
“這蠢貨。”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叫聲,樸不花瞬間又變了臉色,搖搖頭,轉身朝內宮走去,穿過了大明殿,卻沒按照以往的慣例去妥歡帖木兒日常休息的延春閣,而是信馬由繮地走向了側面的西華門。
恰巧有個叫崔不花的高麗太監頭目從西華門口經過,見到樸不花,趕緊小跑着上前問候,“哎呀,老祖宗,您今天怎麼有時間出來了,是準備到太液池麼,看看這太陽毒的,不打傘怎麼行,您老先等等,晚輩這就給您找傘去。”
“滾,都深秋了,太陽再毒,還能毒得了幾時,傘就算了,你過來,我這裡有份魚食,你幫我投到太液池裡去,快起風了,得讓池子裡的魚兒攢攢肚子,做些準備,以應付寒潮,°”樸不花狠狠瞪了崔不花一眼,大聲罵道,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軟軟的布包,順手遞了過去。
“老祖宗,您可真是心善,晚輩這就去,這就去,斷然不會耽誤了您老的事情。”崔不花滿臉堆笑的接過布包,快速塞進懷裡,小跑着遠遁。
“一羣上不了檯面的,真是給你們操不完的心。”樸不花衝着崔不花的背影罵了一句,轉身去往回走,不知不覺間,原本過早蒼老的背影,居然多了幾分矯健。
他是樸不花,高麗人樸不花,高麗陷入蒙古之手已經近百年了,不知道還有多少豪傑,記得自己的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