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請!”朱重九的眼睛猛然睜開,渾身上下睏意全無。“你帶着她們幾個先下去休息,讓伯溫立刻進來見我!”
“是,夫君!”祿雙兒笑着點點頭,帶領一衆媵妾起身離去。片刻後,屋門又被人從外邊推開,徐洪三帶領這劉伯溫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不準跪拜!”朱重九搶先一步,趕在劉伯溫向自己行禮之前,大聲吩咐,“洪三,過來扶我一下。伯溫,這幾天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一定會讓蘇明哲那老匹夫當重向你賠禮道歉。”
“遵命!”徐洪三大聲答應着,上前抱起朱重九,讓他斜倚着靠枕坐好。
劉伯溫則淡然一笑,拱着手迴應,“主公言重了。蘇長史日前所做,沒什麼不妥。若是微臣與其易位而處,恐怕只會做得更乾脆徹底!”
“啊?”朱重九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皺眉。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劉伯溫受了委屈之後,心冷齒寒,再也不願意再替自己出謀劃策。然而現在看來,劉伯溫居然覺得蘇明哲做得很對,自己不該指責其捕風捉影,殃及無辜。這不是典型的狗咬呂洞賓麼?早知道如此,自己何不下令再多關他幾天?
正百思不解間,卻又看見劉伯溫嘆息着搖頭,“主公居然連這些都不懂!微臣真不明白主公是怎麼會坐上如此高位的?!非微臣有意詛咒,萬一主公傷重不測,這淮安軍就隨時面臨分崩離析的危險。此刻,就需要有人出來快刀斬亂麻般收拾殘局。寧可冤枉一些人,也好過令出多門。否則,亂局一旦爲外界所乘,淮揚上下所有人都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啊?”朱重九打了冷戰,剎那間,就覺得有寒氣從牀板處朝上鑽,一直鑽過了自己頭頂上的百匯穴,才終於緩緩止步不前。
這是赤裸裸的政治哲學,甭說原來的朱老蔫不懂,另一個時空的朱大鵬也同樣看不明白。而對於蘇明哲,對於逯魯曾,對於劉伯溫來說,卻像“1+1=2”般簡單。根本不需要仔細考慮,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唉!”見到自家主公臉色瞬息數變的模樣,劉伯溫忍不住又搖頭嘆氣。“主公這個性子,若是從某朝某代繼承了皇位,肯定是千古一帝。能做您的臣下者,都是有福之人。然在這亂世當中,主公您,您如何來蕩夷羣雄,問鼎逐鹿啊?!”
“這....?”朱重九被說得臉紅,趕緊強壓下心中的不適,衝着劉伯溫輕輕拱手,“朱某愚鈍,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也罷!”劉伯溫無奈地聳動肩膀,“主公要做有情有義的仁君,這無情無義的毒士,也只能由微臣來做了!誰叫微臣當年鬼使神差,偏偏跑到揚州來查探什麼天下氣運呢!只是,微臣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主公現在就能答應!”
“說吧,伯溫,你就別繞圈子了。你的提議,只要合理,朱某什麼時候拒絕過?!”朱重九被劉伯溫神神秘秘的舉動,弄得非常不適應。笑了笑,輕輕點頭。
“微臣斗膽,請主公與微臣擊掌!”劉伯溫立刻豎起右手,在半空中向朱重九發出邀請,“他日主公若得天下,請再出資給劉某辦一座書院。讓劉某辭去官職,用餘生光陰來弘揚儒學精義!”
“啊?這,這算什麼請求啊?!”朱重九又愣了愣,笑着舉手與劉伯溫相擊,“行,甭說一座,十座都可以。只要你有本事招到足夠的學生!”
“主公請再擊一次!”劉伯溫的手追過來,跟朱重九拍了第二次,然後停下,繼續發出邀請,“三擊之後,天地爲鑑!”
“好吧,就依你!”朱重九心中偷樂,繼續舉掌與劉伯溫凌空相擊。“三擊之後,天地爲鑑!”
想當年,劉伯溫不肯輔佐自己,也是賭氣在揚州開辦了一所書院,專門教授朱氏理學。結果整個書院裡頭教師比學生還多,只堅持了幾個月,就不得不關門大吉了。
所以這次,朱重九也不看好劉伯溫的山長生涯。哼,什麼弘揚儒學?只不過是怕朱某將來得了天下後,學劉邦大殺功臣,所以提前找個退路而已!別以爲朱某讀書少就看不出來!
但以朱某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做出如此涼薄之舉?事實會證明,劉伯溫今日的未雨綢繆,註定是杞人憂天。
不光朱重九自己一個人這樣以爲,站在旁邊的徐洪三,也忍不住笑着搖頭,“軍師,知事大人,您到時候真忍心拋下我等去教四書五經麼?要教,也該教孫子兵法,三略六韜纔對,那纔是您的老本行!”
然而劉伯溫,卻沒接他的茬。迅速收起笑容,正色說說道:“主公,微臣請主公儘早下令,以謀逆罪,誅殺鄭玉、王翰、伯顏守中等一干腐儒,安天下之心!”
“啊——!”朱重九又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身體頓時坐了筆直。胸口處的劇痛隨即傳來,令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呀!”
故意放刺客進入街道兩旁房屋的,是第三軍團的三零二旅一團長郭秀。組織人手行刺的,是胡大海之子胡三舍。那些腐儒事先雖然嚷嚷的兇,實際上卻根本沒有付諸行動。哪怕是其中唯一有行刺企圖的伯顏守中,其手下的家丁也只攜帶了短兵器,根本不可能衝破近衛旅的重重防護。
而劉伯溫不問青紅皁白,居然要先殺了這羣最不可能是主謀的腐儒,這不是故意製造冤案麼?怪不得他自己要去開書院弘揚儒學,原來是有愧於心!
“主公是不是覺得,劉某在濫殺無辜?”不愧爲劉伯溫,光是從朱重九的舉止和表情上,就猜透了他的全部心思。翹起嘴角笑了笑,傲然詢問。
“這?”朱重九尷尬地搖搖頭,實言相告,“倒沒覺得他們有多無辜,只是覺得,他們罪不致死?”
“那主公以爲,誰才罪該萬死?”劉伯溫又笑了笑,擡起頭,目光如刀,直刺朱重九內心。
真正的主謀還沒抓到,如今,除了胡三舍之外,誰都不該死。徐達無辜,胡大海無辜,甚至那個畏罪自殺的郭團長,都有可能死得非常無辜。
答案很清楚。但是朱重九的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既然主公一時半會兒找不出主謀來,他們就該殺!”劉伯溫臉色冰冷,就像神殿裡的判官,不帶任何人間煙火之色,“若不是他們妖言惑衆,怎麼會有人覺得主公已失天下民心?若不是覺得主公失了天下民心,再無一統九州的希望,怎麼會有人想讓徐達、胡大海之流取主公而代之?若不是前一段時間,軍心民心俱被此等腐儒所惑,外賊又怎麼可能有機會染指淮揚?是以,微臣請主公下令盡誅殺此獠,以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