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辦案,閒雜人等迴避!”隨着一聲斷喝,二十多名身穿黑衣的退伍老兵衝了進來,兩個服侍一個,將被周不花和他的同夥們盡數擒拿歸案。
此時此刻,衆書生心中未免又恨又怕。恨的是,自己白白讀了這麼多年書,居然被幾個騙子耍了各團團轉。怕的則是,此番被抓了現行,少不得要去知府衙門走一趟。即便過後被視作苦主平安脫身,按照過去的規矩,幾十貫的家財也是非破不可的。否則,衙門裡那羣虎狼今天提你去做個人證,明天要你去按個手印,絕對能將你折騰得五癆七傷,再也無法得一夕之安枕。
正後悔得恨不能以頭搶地之時,那張姓差役又走上前,探手從人羣中拉出一個姓崔的書生,冷笑着道:“喊啊,你怎麼不喊了。剛纔替周不花募捐的時候,你不是喊得最大聲麼?”
“冤枉!”崔姓書生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喊冤。“青天大老爺,小人只是一時糊塗,所以才上了姓周的當。小人,小人知道錯了,請大老爺務必網開一面!”
“我只管查案,不管斷案。具體冤枉不冤枉,你去江寧知府衙門裡分說!”姓張的差役膂力甚大,像拎小雞一樣將崔姓書生拎到門口,跟騙子們摜做一堆兒。“你帶頭捐,然後劉生、李生、鄧生他們幾個跟着捐。過後你們幾個捐的錢雙倍返還,剩下的再提兩成!這話,張某可說錯了!”
“冤枉!”話音剛落,常小二所在的酒桌一位姓鄧的,還有其他三、兩張桌子的做東者,紛紛跳起來,低頭便朝窗口撲去。
只是,他們動作再利索,怎麼比得上城管隊裡的退伍老兵?轉瞬間,就被後者給截了回來,一個接一個,繩捆索綁。
衆書生見了此景,愈發嚇得面如土色。誰也不知道,周圍的同伴們,還有多少把柄攥在姓張的官差手裡。
然而,那張姓差役面相看起來雖然陰狠,行事卻極爲磊落。盯着城管們將渾水摸魚者挨個綁好之後,扭過頭,對着其他人大聲奚落道:“你們這羣措大,莫非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麼?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哪天姓周的說他是龍王爺的女婿,莫非你們還要請他去行雲布雨?以後凡事都仔細想想,即便前年中書行省那邊的鄉試榜,你們這些人抄不到!我就不信,這姓鄧,姓崔,還有其他幾個人平素都是什麼德行,你們誰都不清楚!”
各行省每年能通過鄉試的就那麼幾個人,甭說官府公佈的紅榜,就連前幾名考試時所做的文章,大夥幾乎都了熟於心。而那幾個帶頭慷慨解囊,後來又張姓差役當作一丘之貉抓拿歸案的傢伙,平素也都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只是先前大夥光顧着佩服周不花敢去找朱屠戶的麻煩,誰也沒心思去分辯這些擺在眼前的破綻而已。
一瞬間,衆書生個個都被罵得面紅耳赤,誰也鼓不起勇氣來還嘴。姓張的差役看了,忍不住搖了搖頭,繼續數落道:“若是真正有好處可撈,也就算了。畢竟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那韃子朝廷立國七十餘年,統共纔開了幾次科舉?從朝廷到地方,幾曾把爾等當作人看過?‘漢人和南人不得參與國事’,這話可不是我家總管說的。如今我家總管又是開科舉,又是辦書院,又是恢復府、縣、社學;他老人家有哪點兒對不起你們了?你們這羣措大不知道進取,反倒一門心思地跟他做對?莫非以爲,等到蒙古人打回來,人家就會拿你們當同族麼?”
罵罷,也懶得跟衆人計較更多。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張交給黑衣城管頭目,大聲交代:“按照規矩,我們軍情處只有查案子的權力,卻沒有審問和抓人的權力。所以這件事情,從現在起就移交給江寧府了。大致案情和具體涉案人員都在上面,上面的意思是,依律辦事,不要牽連無辜!”
“是!”黑衣城管頭目先敬了個軍禮,然後雙手接過案卷。“卑職一定將張大人的話,轉告給知府大人。然此事畢竟關係重大,不知道軍情處那邊......”
“軍情處會要求江寧府的軍情科,派專人協助知府衙門審案。具體是誰負責,你回去後就能見到。張某還今天還要趕回揚州向主事大人彙報,就不在此多耽擱了。今日有勞諸位兄弟,咱們哥幾個後會有期!”張姓差役舉起給黑衣城管頭目和他手下弟兄們回了個禮,轉身飄然而去。
有他的話和所提供的這份案卷在,衆書生所面臨的麻煩,無疑就少了一大半兒。黑衣城管頭目也不另生枝節,僅僅要求在場的人都留下的名字和住址,便押着一干案犯回去交差。把原本已經準備花錢免災的衆書生們,弄得根本無法適應。站在屋子裡又發了好一陣子呆,遲遲不見有人再找上門來算賬,才終於吐出一口長氣,一個接一個,軟軟地跌坐回椅子裡。
酒肆的掌櫃和夥計們,也給嚇了半死。到了此刻,發現自己竟然沒吃任何掛落,禁不住喜出望外。而隨即,他們再看到差點兒把酒館推進火坑裡頭的衆書生,心中就無法涌起半分好感了。拎起算盤、菜刀和火筷子走上前,大聲提醒:“各位爺,本店馬上就打烊了。還請各位爺先把賬單結了,免得有人腳底抹油!”
“荒唐,我等豈會做出如此有損斯文之舉!”
“呵呵,翻臉這個快啊。你們不去唱戲,真委屈了!”
“剛纔誰說打七折來着,怎麼轉眼就忘得如此乾淨?!”
“掌櫃的如此做生意,恐怕不想我等再回頭了吧!”
頓時,酒客們就紛紛鼓譟了起來,一邊掏錢買單,一邊指着掌櫃和夥計的鼻子冷嘲熱諷。那掌櫃和大小夥計們,送瘟神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再盼着衆人繼續“照顧”自己的生意?所以不論對方說什麼,都不接茬兒,只管板着面孔收錢。
絕大多數酒客都沒心思糾纏,買了單後冷言冷語離開。少數原本確定了局東兒,卻被黑衣城管當作周騙子的幫兇給抓走的桌子旁,客人們也只能自認倒黴。只有跟常小二同桌的那幾位,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意先站起身來。
“咳咳!”眼見着夥計們的目光越來越冷,桌上年齡稍大的一位姓許的讀書人趕緊清了清嗓子,低聲道:“這個,這個崔兄被當作騙子同夥抓走之事,恐怕有點蹊蹺。他家裡有三百多畝良田,城中又有四、五處宅院出租,說是每日能入百金都不爲過。豈會貪圖別人給的那點兒零碎銅子?!”
“對,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姓張既然盯了周不花一兩個月了,爲啥不早點兒阻止他。非要等崔兄他們幾個陷進去,然後再聯絡官府出手抓人?依照我看,分明是尋機打壓異己!”另外一個姓王的書生,立刻拍案附和。
同座的其他幾個書生聞聽,也瞬間恢復了幾分精神,陸續開口道:“然!我輩家裡衣食無缺,怎麼會設局騙人?那姓張的,肯定是在故意栽贓。”
“還說不因言罪人呢,我呸,這不是因言罪人又是什麼?”
“周不花雖然貪財,但好歹也是我輩中人。他走上這條路,還不是朱屠,還不是淮揚官府給逼的?再說了,不就是幾百貫的事情麼,用得着拿匕首戳把他的屁股戳個稀爛?!”
一句句,說起來都頗爲理直氣壯。然而,卻是誰也不肯將手往自家錢袋裡邊掏。只當站在桌子旁收賬的夥計是一團空氣。
常小二連日來天天都主動付賬,原本是心甘情願。但經歷了今天這麼一場子刺激,未免就多留了幾個心眼兒。此刻見到同桌的前輩們誰都不肯掏錢,便笑了笑站起身,摸着自己的荷包說道:“哎呀,幾位兄長說得是,我輩讀書人,怎麼會在乎那點兒阿堵物。小二哥,一共多少銅錢,把賬給我聽!”
“是!”店小二聞言,趕緊扯開嗓子,大聲重複,“幾位客官,您這桌點了清蒸江鮮,素炒蘆芽、紅燜野雞、乾燒鯽魚,還有一份蓮子羹,兩壺陳年女兒紅。一共七十三文,承惠了!!”
“才七十三文啊,不多,不多!”常小二一邊說,一邊將身體悄悄地朝外挪。猛地出手推開店小二,撒腿便逃,“諸位哥哥慢用,我先告退了!”
“常兄弟哪裡去?”衆書生先是微微一愣人,然後齊齊起身。“常兄弟回來啊!”
“常兄弟,這點兒小錢,誰出不是出啊!”
“朋友有通財之誼,咱們兄弟志同道合.....”
“都給我站住!”那店小二上了一次當,豈肯再上第二次。立刻張開雙臂,將幾個人通通攔在店門口,“站住,幾位客官。既然爾等都是不缺錢的,麻煩把臉買回去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