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主公給蘇某的乾股實在太多了,蘇某,蘇某有時候都犯愁這麼多錢,該怎麼拿去用才能用完?”蘇明哲咧了下嘴巴,訕訕地說了一句大實話。
罰款他是不怕的,只要乾股不收回去,即便把家底罰光,轉眼就又能分回半座金山來。至於丟官,如果有合適的人選,他還真不在乎把位置交出去。反正只要朱重九能最後一統天下,他蘇明哲就是排在第二位的收益者,與當不當丞相沒多大關係。
“那就把錢花到主公花錢最多的地方,如大匠院,百工坊,還有各地學堂!”逯魯曾又看了蘇明哲一眼,帶着幾分羨慕替對方出主意。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緣。像蘇明哲這種纔不過中等者,將來居然也能名標凌煙閣之首!不過,此人也有此人的好處。至少,他不貪權,不會引發君權和相權的直接衝突。而後者,則是大元朝急速走向衰敗的罪魁禍首!
想到這兒,逯魯曾又慶幸地長吐一口氣。操那麼多心幹什麼?那小子裝着什麼都不懂,卻知道現在就跟羣臣劃分權力和職責。誰知道,他將來還能給自己帶來什麼驚喜?還是雙兒有眼光,當初隔着簾子,就知道這小子在裝傻充愣。呵呵,一個該懂全都不懂,不該懂全都懂的小傢伙,天知道他的老師是怎樣一個奇人!
帶着滿懷的欣慰和感慨,老榜眼逯魯曾與長史蘇明哲,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回了揚州城內。然後又找了乾淨安全的酒館相對小酌了幾杯,直到家中長子派人來接,才意猶未盡地跟後者揮手告別。
“雙兒的眼光,老夫自愧不如。呵呵,你這做爹的,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哈哈,哈哈!”已經喝得有些半醉了,一回到家中,逯魯曾就拉着兒子的手,大發感慨。
“阿爺,有客人來訪。正在書房等您!”祿鯤聽得心中大急,趕緊拉了忘乎所以的老爺子一下,低聲提醒。“是監察院的兩位同僚,他們想當面向您求教做言官之道。我,我不便推脫,所以,一直陪着他們在書房等!”
“監察院的同僚?!”逯魯曾手扶自己額頭,想了好一陣兒,也意識到自家兒子今天升了監察院知事,而監察院到目前統共纔有三名官員,除了祿鯤本人之外,剩下的就是兩位副知事。
一左一右,今天全都齊了!再加上兒子祿鯤,整個監察院,此刻就在他逯魯曾的書房中!
“胡鬧!”老榜眼心中的酒意,立刻嚇醒了大半兒,趕緊推了兒子一把,大聲命令,“你也不是第一天做官了,怎麼如此公私不分?監察院的事情,能回到家裡來商量麼?主公雖然待咱們祿家仁厚,可咱們也不能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父親大人?”監察院知事祿鯤被訓了個暈頭轉向,不知不覺間就用上了敬語。
逯魯曾則又是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兒子脖子上,“快去,快去,請他們各回各家。改日大總管府議事時,再當面請教不遲!這麼晚了,老夫不想招待客人!”
“是!父親大人,我這就送他們走!”祿鯤由愣了愣,帶着滿腹的委屈答應。
“回來!”逯魯曾見此,只好又出言將兒子叫住,低聲指點。“老夫今日成了政務院副知事,你做了監察院知事。德山是第五軍團都長史,雙兒是吳公夫人。咱們祿家,如今也算得上淮揚數得着的顯赫之門庭了。你真的還嫌不夠引人注目麼?把整個監察院都搬到老夫的書房來,你要老夫如何指點他們?乾脆,咱們爺倆直接把滿朝文武的名單直接草擬出來算了,反正有老夫和你在,不愁做不成這件事情!”
“父親.....”祿鯤只是高興得有點兒過了頭,卻不是個糊塗蟲。聽完了父親的話,頓時,冷汗順着脊背淋漓而下。
監察院由糾察百官之責,而大晚上的,整個監察院的人都跑到了祿家商議事情,還把政務院副知事拉來參與。這要是落到張鬆那廝眼裡,再經過一番潤色加工,天知道會被歪曲到什麼地步?
即便張鬆不拿此做文章,萬一被其他同僚看見,直接其捅到議事廳中,恐怕自家女婿再仁厚,心中也難免會留下一些陰影。
想到這兒,祿鯤趕緊先跟自家父親認了個錯。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跑進書房,以父親大醉爲由,將兩位客人以最快速度送走。
做完了這一切,他依舊覺得心中忐忑難安。趕緊又走到後院正房,畢恭畢敬地站在屋門口,隔着門向自家父親請罪,“阿爺,兒子知道今天做錯了。請阿爺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
“滾進來!哪學的這套?老夫可沒教過你!阿福,去給大少爺開門!”逯魯曾在屋子裡邊罵了一句,氣哼哼地命令。
隨着“吱呀”一聲,屋門被老僕人阿福從裡邊拉開,祿鯤三步兩步衝了一句。先看了看自家老父的臉色,然後小心翼翼地解釋,“阿爺,他們今晚來咱家,的確是爲了向您求教而來。並非,並非有什麼別的,別的圖謀!”
“若是有,老夫定然不會放過你!”逯魯曾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餘怒未消。“萬一主公今後問鼎,咱們祿家就是外戚,你懂不懂?有史以來,你見過哪家外戚如此斂權,最後還能得到好下場的?”
“雙兒,雙兒她,她不是,不是那麼多心的人。主公,主公也不是!”祿鯤被罵得滿臉是汗,低着頭小聲辯解。
“他們夫妻倆的確都不是那種人。可,可你女婿他畢竟是帝王啊,雖然終日把‘平等’兩個字掛在嘴邊上,可那只是爲了收攏民心爲己用,你懂不懂?他,他終究還是個帝王。即便他自己不想做,底下人也會把齊心協力他推到那個位置上!”逯魯曾又瞪了兒子一眼,喟然長嘆。
帝王家沒有私情。那個位置上無論坐着的是誰,都必將斷絕一切人間恩義。李世民一代明君,照樣殺兄逼父。趙匡胤未發跡前義薄雲天,只要黃袍往肩膀上一披,照樣欺負結拜兄弟的孤兒寡母。至於蒙元這邊,皇后一族被殺得血流成河的事情還少麼?也就是奇氏乃高麗人,沒有能拿上臺面兒的親族,才最終避免了這種麻煩。
“兒子知錯了,請父親不要生氣!”見老父愁眉不展,祿鯤不敢再狡辯,一邊施禮,一邊低聲補救,“明天一早,我就親自去找主公解釋。他心裡有了準備,自然不會再聽小人挑撥!”
“笨!”逯魯曾聽了,氣得又擡手給了兒子一巴掌。兩個兒子什麼都好,卻根本不適合當官。原來一個管着禮局,一個管着學局,都是沒啥實權的清貴位置,所以也不怕闖出禍來。而如今老大卻入主了新設立的監察院,唉,真是令人喜憂參半。
喜的是,孫女婿畢竟是自家孫女婿,信任祿家,也時刻知道給祿家以照顧。憂的則是,以祿鯤這書呆子性格,做了監察院知事,難免會像自己當年在蒙元那邊一樣,動輒得罪同僚,四下樹敵。甚至還有可能連一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都沒弄清楚,就胡亂開口。那樣的話,恐怕非但令同僚不喜,朱重九這孫女婿,難免也是一臉尷尬。
想到這兒,他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數落道:“你以爲那張鬆就願意做小人麼?不是他想,而是主公需要他做!一個國家想要不出貪官污吏,就必須有這麼一個小人虎視眈眈地盯着!”
“那,您說那我該怎麼辦?”祿鯤怎麼做都不對,乾脆直接向父親問計。
“不用解釋,明天早晨,直接找主公進諫!只要你們監察院能踢開頭三腳,那今晚他們兩個來,就是因爲公事。誰也不好吹毛求疵”逯魯曾雖然對兒子不滿意,卻不得不替他想辦法洗清嫌疑。
“進諫,進諫什麼?”祿鯤依舊滿頭霧水,瞪圓了眼睛繼續小心求教。
“那些外地來的書生啊,你沒見主公嘆氣麼?”逯魯曾橫了兒子一眼,繼續支招。“監察院的職責是什麼?糾察百官善惡、政治得失。百官善惡,現在你還沒時間去糾察。但政治得失,眼前就有一件。主公無意間,與天下讀書人勢同水火。而來淮揚的讀書人就個個都想以死殉道麼?未必吧!否則你弟弟負責的集賢院中,怎麼會擠滿了人?去年的科舉,報名的地方爲何盛況空前?”
“這......?”祿鯤佩服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父,低聲迴應,“當然是爲了前程而來!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如今咱淮揚兵精糧足,最有機會問鼎,所以讀書人自然要爭搶着往這邊趕!”
“然!”逯魯曾笑着點頭,“不光是普通讀書人,那些士子名儒,有幾個真的從蒙元朝廷那邊得到過好處,真心願意做異族的孤臣?他們看淮揚不滿,無非就是主公的‘平等宣言’而已,而聖人雖然崇禮,卻從沒說過禮不下庶民。我儒家能從兩漢傳承至今,靠得也不是抱殘守缺,而是變中求活。既然能適應得了三國鼎立,適應得了五胡亂華,適應得了大宋和大遼並立,還能針對蒙元馬上得天下得出夷狄入“華夏則華夏”的推論,就不會排斥主公之‘平等’,只不過,中間缺了一道橋樑,將其溝通連接起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