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哪,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朱重九大吃一驚,瞪圓了雙眼,連珠炮般追問。
自打前年底飲馬長江之後,淮安水師就對橫行在江面上的水寇進行了一次又一次針對性打擊,此後一年之內,被搗毀的賊寇巢穴逾百,被擊斃或俘虜的強盜總數過萬,到了如今,江面上大一點的匪幫要麼被犁庭掃穴,要麼遠遠地逃到了武昌以西的上游,少數漏網的小魚小蝦,也是見了淮揚的旗號就遠遠地遁走,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主動來捋水師的虎鬚。
“工局副主事蔡亮,第一屆科考第五名,今年年初剛升任的工部副主事。”徐洪三想都不想,如數家珍地彙報,“他三天前於當塗那邊跟本地大戶購買了一船鐵錠,應該怕百工坊急着用,就沒等水師護航,直接搭了貨船回來,誰料船剛過了和州就被水賊給劫持了,據逃回來的夥計們說,水賊是半夜偷偷摸上的船,個個都蒙着面,只搶了蔡主事和貨物,沒殺人。”
“一定是朱重八的人乾的。”黃老歪在旁邊立刻跳了起來,大聲咆哮,“那廝窺探咱們的造炮秘法很久了,上次派人來偷被抓到,就找藉口搪塞了過去,這次,又是賊心不死。”
“是朱重八,一定是朱重八。”周圍的幾個大匠和工部官吏,也紛紛站起來,義憤填膺。
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除了朱重九和劉伯溫兩人之外,幾乎就找不到第三個對和州軍有好印象的,一時間,什麼“忘恩負義、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之類的形容詞,都毫不客氣地往上端。
朱重九聞聽,心中也是非常懷疑,他對朱元璋的敬重完全來自史料,而按照另外一個時空民間的傳統說法,古來成大事者一概都是心黑手狠臉皮厚,朱元璋既然能做皇帝,自然能看出火器的重要性,然後是偷是搶,就屬於小節範疇了,只要他能取得最後勝利,就不必受任何譴責。
並且和州總管府目前的大部分政令,也都與淮揚涇渭分明,揚州這邊越是提倡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和州那邊就越是宣揚秩序倫常,這邊越是限制宗族勢力,取消對讀書人和傳統縉紳的種種優待,那邊就越對士大夫們禮敬有加,弄得朱重九有時候忍不住都會偷偷地猜疑,朱重八是不是在故意跟自己唱反調,就逼着自己主動對其下手,以便在道義上獲取上風。
“兵局已經制定了緊急應對方案,準備將第五軍團調回來,與毛總管一道兵臨烏江,逼着和州軍交人,水師的艦隊也緊急集結,只要大總管一聲令下,就將和州軍的所有港口全部堵死,掐斷朱重八狗賊與江南之間的聯繫。”見朱重九皺着眉頭遲遲不做決斷,徐洪三將聲音稍稍提高了一些,主動提醒。
“先別急,小心是有人栽贓嫁禍。”朱重九心裡猛地打了個突,果斷擺手,“你趕緊派人去傳令給兵局和水師,讓大夥稍安勿躁,朱重八爲人如何姑且不論,但他絕不是一個傻子,會於這種時候,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挑起事端。”
“是。”徐洪三舉手敬了個禮,轉身快步離開,作爲朱重九最信任的侍衛長,他習慣性地不去質疑自家主公的任何決定。
但是工局主事黃老歪,反應卻與徐洪三大不相同,他這邊的事情原本就多,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培養出來一個可以依仗的臂膀,卻稀裡糊塗就被人截了去,這讓他如何能夠隱忍,所以沒等徐洪三的背影去遠,就轉到朱重九的正面,大聲進諫:“主公,微臣,微臣斗膽,請主公不要再縱容朱重八,就算他是您失散多年的親兄弟,您以前對他種種,也已經足夠了,今天他敢劫持工局主事,明天,誰敢保證他不把主意打到您本人的頭上,。”
“就是。”大匠院主事焦玉原本與黃老歪不太和睦,今天卻難得給後者幫了一回腔,“蔡主事雖然是個讀書人,卻難得是個肯低下頭來做事的,鑄炮和水力鏜牀的機密,他早就掌握得清清楚楚,萬一他在朱重八那邊熬不住刑,把這些秘密交出去,將來和州軍必然成爲我淮安的心腹大患。”
“主公速速做決斷。”
“主公,您趕緊出兵,把蔡主事給搶回來,朱重八那臭不要臉的,肯定什麼招數都敢使。”
“在和州附近出了事情,怎麼可能與朱重八沒關係。”
“他事事兒都跟主公較勁兒,地面上兒怎麼可能還有野生的水賊。”
一衆大匠和工局官吏們,再度紛紛開口,苦勸朱重九早動刀兵,徹底剷除朱重九這個不要臉的後患。
“大夥各幹各的事情,與不與和州軍開戰,我自會考慮。”朱重九被吵得頭大如鬥,擺了擺手,沉聲迴應,“線膛炮不僅僅是拉幾道膛線那麼簡單,即便抓了蔡主事去,他也不可能在一兩個月內就造出跟咱們這邊一樣的大炮來,如果有了確鑿證據,我這次肯定不會跟他善罷甘休,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我淮安軍也不能落下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口實。”
“這臣等遵命。”黃老歪等人雖然不甘心,卻沒勇氣跟自家主公硬頂,一個個耷拉下腦袋,低聲稱是。
“小崔,你去軍情處和內衛處傳令,讓陳基和張鬆兩位主事,帶着各自的得力下屬,到議事堂等我。”見到衆人垂頭喪氣模樣,朱重九少不得又主動亮出自己的下一步安排,“這麼大一艘船突然就消失了,不可能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軍情處和內衛處聯手去查,我就不信,有人能把船藏到水底下去。”
“是。”近衛連長崔勝敬了個禮,小跑着離開。
黃老歪和焦玉等人見狀,心裡這才覺得舒暢了些,至少他們可以確定,自家主公不會像以前那樣對朱重八百般容讓。
而朱重九自己,在命人給軍情和內衛二處下達了召集令之後,則再度陷入了沉思狀態,怎麼琢磨,他都覺得此事疑點頗多,他所認識的朱元璋不可能如此魯莽,至少,在和州軍沒有實力和淮安軍硬撼,或者蒙古人沒再度打過來之前,朱元璋不可能主動給淮揚這邊發起戰爭的藉口。
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卻看見近衛旅長徐洪三又匆匆忙忙跑了回來,隔着老遠,給大夥敬了個禮,然後紅着臉彙報,“啓稟主公,虛驚一場,蔡主事回來了,剛剛和貨船一道入了港,後面還跟着”
“這小王八蛋,我看是給點顏色就皮癢了。”黃老歪聞聽,臉立刻紅得像棵雞冠子花兒,露胳膊挽袖子,就準備衝出去給自己的下屬以教訓,“主公且莫生氣,我現在就把他給您拎過來,該打軍棍還是罰他的俸祿,工局上下絕不給他求情。”
“回來。”朱重九把眼睛一瞪,大聲呵斥,“原因還沒查清楚呢,你賣什麼乖,老實給我蹲在這裡,哪也不準去。”
說罷,他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徐洪三,“後面還跟着什麼,他一共失蹤了多長時間,期間去了哪裡。”
“他,他”徐洪三四下看了看,臉上露出了幾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身後還跟着一羣娘子軍,說是他的沒過門老婆和孃家人兒,失蹤這一天一夜,他都跟那些女人在一起,蘇長史已經會同內衛處的張主事,把他和那些女人分開招待了,特地又派人過來請主公也趕回大總管府去,共同商量如何處理此事。”
“啊。”黃老歪等人聽得面面相覷,原本替蔡亮求情的心思,全都被徐洪三的話給衝了個乾乾淨淨。
老婆,孃家人,還是一堆,這怎麼可能,爲了對外保密,這兩年,工局、火器坊和大匠院內,連只耗子都被內衛和軍情兩處聯手查了個底掉,誰曾聽說過,小吏蔡亮在和州附近還有一個未婚妻,,並且這名未婚妻十有七八還是出身於綠林,孃家親戚個個使得一手好船。
“人安全回來就好,其他都可以慢慢弄清楚。”在一片好奇目光當中,朱重九鎮定自若地拍板,“各位繼續做事,我先回去一趟,改天再來。”
事實上,他心中此刻的驚詫,絲毫不比大夥少,被人掠走了一天一夜,隨後帶了一大堆娘子軍回來,這工部副主事蔡亮,魅力可不是一般的高,可偏偏據他的印象,此人分明是個肉滾滾的小胖子,非但模樣普通,而且木訥寡言,怎麼看,也看不出有被女人劫去做夫婿的潛質來。
帶着滿腹的困惑,他匆匆離開了江灣新城,坐着給自己特製的馬車,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大總管府,人剛進院子,就聽見議事堂內,有一個爽利的女高音傳了出來,“你這老漢忒地囉嗦,我跟你說多少遍了,我不是自己看上了他,而是給我家妹妹前來提親,只要你們大總管替他點個頭,從今之後,江南所有水路,我保你們淮安人橫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