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殲,全殲。”
“人贓並獲,看雪雪如何抵賴。”
衆文武心腹無法說服脫脫領着大夥去“清君側”,只好把滿腔的怒火都發泄在淮安軍身上,誓要抓住前來偷襲糧草的將士,拿雪雪一個現行。
“如今濰河已經結冰,朱屠戶的無法從水路逆流而上,他想要去黃旗堡,能走的路只有三條,而最方便的一條,就是從雪雪的駐地直插而過,經青石橋,野杏嶺,薺菜窪,我軍只要”見麾下嫡系的軍心尚可一用,脫脫抖擻精神,開始給衆將分派任務,構築陷阱。
一整夜時間飛快渡過,第二天上午,脫脫便尋了個由頭,宣佈暫且停戰休整一日,養精蓄銳,然而到了下午申時,他卻又忽然命令親兵擊鼓點卯,把麾下所有千夫長以上將領,全都召集到了自己中軍帳中。
“奶奶的,整天瞎折騰什麼,有本事去對付朱屠戶。”禁軍達魯花赤雪雪正坐立不安地於自家營帳內踱步,聞聽鼓聲,忍不住低聲斥罵,然而,他卻沒勇氣跟脫脫正面硬扛,發泄了幾句之後,便帶着麾下的幾個核心將領,策馬趕去應卯。
待他來到中軍帳內,其餘各營主將差不多也已經也都到了,大元丞相脫脫在帥案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朗聲說道:“今日難得有些空閒,所以本相便想跟大夥共同探討一下,如何才能將朱屠戶儘快擒殺。”
“自然是丞相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雪雪根本不相信脫脫有成功的可能,拱了下手,故作姿態,“相信以丞相的本事,那朱屠戶即便肋下生了翅膀,此番也在劫難逃。”
“雪雪將軍不要說廢話。”脫脫側過頭橫了他一眼,鼻孔裡冒出兩股淡淡的白煙,“本相正是因爲拿那朱屠戶束手無策,才召集大夥,羣策羣力,況且剿滅朱賊並非本相一人之責,若是繼續放任其做大,待其真正成了氣候,將那‘高郵之約’上的條款一一兌現,我等恐怕就只剩下去塞外放羊一途,卻不知道諸君如今,誰還吃得了那漠北的風霜。”
此言一出,除了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之外,帥帳中其餘衆將個個都臉色鐵青,甭說漠北了,就是山東道冬天,都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他們覺得非常難受,如果放棄了暖洋洋的豪宅到塞外住冰冷的氈包,恐怕用不了兩年就得活活凍死。
“此戰,已經不是爲了朝廷,而是爲了全天下的蒙古人和全天下的士紳。”脫脫四下又掃視了一圈,憔悴的臉上,慢慢涌起了幾分病態的潮紅,“所以,諸君心裡,有什麼私人恩怨,最好都先放一放,即便是想要老夫的性命,也不急在此時,待老夫將淮賊犁庭掃穴之後,自己捆了雙手,任你宰割便是。”
“丞相何出此言。”
“丞相一心爲國,只有那些喪盡天良的,纔會在背後算計丞相。”
“丞相儘管下令,我等願爲丞相赴湯蹈火。”
剎那間,衆人的情緒就全都被撩撥起來,瞪圓通紅的眼睛,怒不可遏。
一片漲潮般的怒罵聲中,雪雪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靴子尖,心中慢慢發狠,“老王八蛋,老奸賊,死到臨頭了,嘴巴還這麼惡毒,老子今天先忍了你,待明天一早,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
正在肚子裡頭罵得痛快之時,耳畔忽然又傳來一聲斷喝,“來人,把輿圖擡進來,把中軍帳的大門關上,今日我等不商量出個章程,就都不要離開此處。”
“老王八蛋,就知道瞎咋呼,真的有辦法,你早幹什麼去了,何必等到現在。”雪雪腹誹着擡頭,恰巧看到脫脫那回光返照般的面容。
“老傢伙好像勝券在握。”因爲自己心中有鬼,所以雪雪的警惕性非常高,一瞬間,就感覺到今天脫脫的模樣與前些日子大不相同,彷彿突然放下了一具千斤重擔般,舉手投足間,都顯得輕鬆自如。
“老夫已經命人準備好了肉食和馬奶,諸君可以邊吃邊說,不必太拘禮,即便說錯了,老夫也絕不會追究任何人的責任。”脫脫的眼睛好像也恰巧轉過來,與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了碰,然後迅速移開。
雪雪的心臟又打了個突,然後繼續偷偷地唾罵,“老不死,老匹夫,大冷天的,誰愛喝你的馬尿,老子那邊,陳年女兒紅還放着好幾百壇。”
然而腹誹歸腹誹,他卻不敢主動提出告辭,只能跟其他各營將領們混在一起,指着輿圖上的殘山剩水,憑藉各自的想象力,胡言亂語。
“此戰的關鍵,是要切斷徐賊和朱賊之間的聯繫,否則,我軍進攻時就無法使出全力。”有人指着輿圖上靠近膠州的位置,拋磚引玉。
“據說萊州港每年臘月底到下一年正月十五,會有二十幾天的結冰期,如果此事爲真的話,也許朱賊接下來半個月,很難從容在海上調遣兵馬。”也有人突發奇想,準備從天時方面,尋找戰機。
“只是靠近陸地處結一層薄冰,距離岸邊兩裡之外,就不再封凍,如果朱賊發動人手,完全可以鑿出一條水道供船隻進出。”有人立刻根據自己經驗,低聲反駁。
“海上鑿冰,可沒那麼容易,除非他朱屠戶喪心病狂,把百姓全抓了充役。”
“只有特別冷的年份,冰纔會凍住,最近兩年,全是暖冬,登萊一帶的海面上,根本見不到一粒冰渣。”
更多的謀士和武將加入進來,或支持,或反對,從各種角度,探討擊敗朱屠戶的可能。
這種毫無目標性可言的軍議,根本不可能得出什麼有效結果,但用來浪費時間,卻再恰當不過,隨着參與者的增加,中軍帳內的氣氛就越來越熱鬧,而在越來越熱烈的探討中,不知不覺,外邊的天色就暗了下來。
“不知道哈爾巴拉他們,跟朱屠戶接上頭沒有。”整個中軍帳內,雪雪恐怕是唯一一個能清楚地感覺到時間流逝的人,望了一眼外邊的沉沉暮色,心中暗暗擔憂。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只能一條道走到底,而萬一等會兒黃旗堡方向跳起火頭,誰也不敢保證,脫脫在絕望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
“大人,李四今天怎麼不在這裡。”正忐忑不安間,他的心腹,禁衛軍千戶烏恩起端着一盞馬奶走過來,以極低的聲音提醒。
“李四,你說那個奴才。”雪雪心神一振,本能地順着烏恩起的話頭重複,旋即,就將手掌握在了刀柄之上。
兵部侍郎李漢卿,就是脫脫的一個影子,向來走到哪帶到哪裡,沒有至關重要的事情,絕不分開,而今天,脫脫把全軍將領召集起來商議下一步的策略,卻偏偏沒有讓自己的影子出場,此舉,怎麼可能不令人心中生疑,。
“李四一直不在,太不花也不在,還有龔伯遂,就是在最開始的時候露過一面兒,然後就”烏恩起將嘴巴靠近雪雪的耳朵,繼續快速補充。
“你去叫上阿木古郎他們幾個,咱們現在就離開。”沒等他把話說完,雪雪已經迅速做出決定。
此地不宜久留,否則肯定會出變故,而只要自己回到禁衛軍的營地,脫脫老賊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想要對付自己,就得冒內訌的風險,而以他的性格和眼界,絕不會在大敵當前做如此選擇。
“是。”烏恩起低低的答應一聲,放下手中酒杯,快速擠入人羣,不一會兒,幾個禁衛軍的千戶已經被他串連了起來,一同來到了雪雪的身側,衆人用眼神彼此打了個招呼,抱成一個團,緩緩走向中軍帳門口。
“雪雪將軍哪裡去,莫非你連丞相的命令都不肯聽了麼。”才移動了三五步,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擋在了衆人面前,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手裡捧着半碗馬奶,古銅色的面孔上寫滿了嘲諷。
“好像不關你的事情吧。”雪雪狠狠瞪了此人一眼,不屑地迴應,“老子想做什麼,還用向你個契丹崽子來交待,給老子滾一邊去,別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好像真關某家的事情。”向來就對雪雪極不友善的沙喇班猛地將酒盞丟在了地上,順手從腰間拔出了彎刀,“奉丞相命,留諸位在此用飯,識相的,就都給我站住。”
“你說什麼。”雪雪也迅速抽出腰刀,隔着兩三步距離,與沙喇班白刃相對,“契丹崽子,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假傳軍令,威逼同僚,以下犯上,老子即便當場宰了你,過後都不會有人追究。”
他有意把水攪渾,所以扯開了嗓子嚷嚷,,頓時,就將中軍帳內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不少蒙古將領出於本能,果斷站在了同族的立場上,七嘴八舌地開口,對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大聲斥責:“契丹崽子,把刀放下,雪雪大人去哪,用不着你管。”
“別以爲丞相護着你,你就可以爬到我等頭上,這大元朝的天,畢竟還是咱們蒙古人的天。”
“沙喇班,誰給了權力在中軍帳內拔刀。”
“沙喇班,你”
“是老夫給了他權力。”猛然,丞相脫脫的聲音在帥案後響了起來,瞬間壓制住所有嘈雜,“老夫得知,今晚有賊人即將去黃旗堡燒糧,所以提前在路上佈置下了陷阱,老夫不知道誰把大軍存糧之處透漏給朱屠戶,也不知道諸君當中,哪個與朱屠戶暗通款曲,所以,只能想了個笨辦法,把大夥全都集中在這裡,以防再度走漏消息,現在,時候差不多了,諸位如果問心無愧的話,就跟着老夫,去看那些蟊賊如何自投羅網。”
一步步從帥案後走出,脫脫的目光如刀鋒般,在衆人臉上緩緩走過,“沙喇班,讓你的探馬赤軍保護着大夥,一道前去觀戰,有抗拒不前者,直接給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