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愈發像是在做夢。看到朱老蔫並沒拒絕蘇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鄰右舍們也紛紛找了紅布包住頭,拿着門閂走了出來,團團堵住了坊子口。
爲了證明自己跟城裡的其他紅巾軍是同夥,他們還毫不猶豫地將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殺的那幾名兵丁的身體擡到了坊子口,直接掛在了附近的樹枝上,以顯“首義之功”。
這一招果然奏效,幾支頭裹紅布的漢子殺到近前,看見掛在坊子口的屍體和手持兵器嚴陣以待的蘇先生等人,立刻調轉方向,朝其他坊子殺過去了。從始至終,都沒人過問騾馬巷這支“紅巾軍”的究竟。
能混進衙門裡做編外差役的都不會是笨人,發現渾水摸魚手段着實有效,衆白員和小牢子們立刻開始分頭溜出去接自己的親戚朋友前來避難。騾馬巷的街坊鄰居們也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每個人難免都有幾個親朋故舊。爲了讓親友們不受亂兵波及,也頂着紅布跑出去,以彌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義“廣施恩澤”。
待到“朱堂主”從震驚中多少恢復了幾分神智之時,非但身後的騾馬巷成了他的領地,臨近的磚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驢屎巷以及大半條匠戶巷,也稀裡糊塗地成了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勢力範圍”。裡邊的五六百戶居民,無論貧賤,幾乎全都火線加入了彌勒教,成爲忠實信衆。追隨在他朱堂主身後,口誦蘇先生臨時杜撰出來的彌勒轉世經,發誓要一道“驅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義軍與官兵在街道上惡戰,地痞無賴趁火打劫。混亂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磚院落一起被點成了火炬,不知道無辜者稀裡糊塗地失去了性命。柳條斜二坊騾馬巷及其附近幾條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屍體,糊里糊塗地在樹上掛着,警告那些試圖發戰亂財者遠離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裡,平白丟了性命。
而被蘇先生和臨近街巷的百姓們推做護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終沒有找到跟義軍說明事實真相的機會。待到天色微明,周圍喊殺聲漸漸平息,他已經不必跟任何人去說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紅巾軍將士,給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現在他來個翻臉不認賬的話,嘿嘿,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鵬本來神經就非常粗大,否則也不會在沒弄清自己到底身處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情況下,就敢暴起傷人。發現自己冒充彌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經騎虎難下之後,想了片刻,就乾脆認了下來。。
但是,他卻不肯就這樣糊塗一輩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傷,然後用手指點了點被百姓們自動視爲除了自己之外第二號人物的蘇先生,低聲命令,“那個蘇,蘇先生是吧?!你坐過來,跟我好好說說,我到底是誰?!”
蘇先生在死亡的威脅漸漸去遠之後,也發現了今晚大多數事情都不對頭。但是此人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系列誤會的始做俑者,側着身子朝自己認識的朱老蔫身邊走了兩步,擠着眼睛重申,“爺,您又說笑話了。這街坊四鄰,誰不知道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們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條心了,所以纔沒人去向官府告發。不信您問問,問問他們幾個!”
說着話,扭過頭朝周圍的白員和小牢子們使眼色。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平素就對蘇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更是唯命是從。居然紛紛點着頭附和,“是啊,是啊!朱爺,您老忘了麼?您老一直在家裡燒香敬彌勒,我們大夥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着呢!”
“放屁!”朱大鵬皺着眉頭喝罵。“我要是彌勒教的堂主,你們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師爺,和紅花雙棍!”
“謝朱堂主賜封!”蘇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帶領衆白員和小牢子們跪了下去,五體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鵬氣得火冒三丈,擡起一腳,將蘇先生踢了個跟頭。“你纔是朱堂主,你們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饒命!”蘇先生在地上打了個滾,立刻又跪了起來,頭如搗蒜。“堂主大人饒命!小人沒窺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沒有!”
“滾!”朱大鵬又踢了對方一腳,知道自己今天這個彌勒教的堂主是當定了。咬了咬牙,決定暫且放過這個話題,“老子不是問你什麼堂主不堂主。老子是問,老子到底,到底是誰?!趕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麻溜着!”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蘇先生擡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兒的臉色,小聲迴應。眼見着對方的眉毛又要豎起來,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經被衙門裡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鐵尺活活砸暈了過去的事情,趕緊將身體向後挪了幾尺遠,連聲解釋,“大人息怒,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是剛剛被彌勒佛上過身,心神消耗過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會兒小人去胡郎中家裡給您抓一幅安神的藥.......”
“少囉嗦,趕緊說我是誰?!”朱大鵬很不喜歡蘇先生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催促。
“是,是!!”蘇先生又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補充,“您老的俗家名諱是朱八十一,至正初,初年,從北邊逃難而來.......”
他囉囉嗦嗦解釋了好半天,朱大鵬終於有點明白了。自己好像是中了二十一世紀的特等大彩,穿越車票一張。還是靈魂穿越,有去無回的那種。
“老天爺,你怎麼這樣玩我!”頂着朱老蔫軀殼的朱大鵬手按額頭,眼前一陣陣發黑。,
作爲經常看網絡小說的技術宅,對穿越這回事,朱大鵬倒不拒絕接受。然而他實在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穿越後的待遇居然和其他穿越的同行相差了這麼遠。既沒有跟皇帝拜把子,也沒有當官員的老爹做後臺,並且還穿越到了元末,紅巾軍剛剛開始造反的元末!宿主是個屠夫,既沒讀過一天書,也不會任何武功。除了一把租來的殺豬刀和半間馬上倒閉的肉鋪子之外,一無所有!
至於宿主的身份,則是賤到沒法再賤的流民,十年前因爲黃河決口失去家園和父母,與姐姐一道逃難至徐州。然後被官府收容,編號爲八十一,所以名字就叫朱八十一,人送綽號朱老蔫。
朱八十一的姐姐則被編號爲朱三十二,因爲模樣長得還算端正,被衙門裡的一名五十多歲的李姓巡檢看上,收進府中做了第五房小妾。託自家便宜姐夫的情面,朱老蔫從八歲開始就“幸運地”被送到一家屠戶手下當不拿工錢的學徒。師父死後則繼承了屠宰鋪子,替人殺豬、宰羊,劁豬、閹牛,賴以養家餬口。
原本做屠戶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至少每天刀前刀後,什麼血脖子、大腸頭等下腳料能落下幾兩,勝過吃糠咽菜。然而朱老蔫的命格實在有些“貴得離譜”,用蘇先生的話說就是,‘彌勒佛在俗世的替身,一般人遮蓋不住’,先是在十三歲時剋死了自家姐姐和沒出世的外甥,去年他的那個便宜巡檢姐夫,又在衙門裡的酒宴上跟人比賽摔跤,被蒙古達魯花赤的侍衛失手扭斷了脖子,一命歸西。
所以自從便宜姐夫過世之後,朱老蔫的日子就每況愈下。非但衙門口的李先生等人總是找藉口欺負他,周圍的地痞無賴,也經常到肉鋪子這裡搗亂。然而朱老蔫卻“心胸寬廣,不屑與俗人一般見識”(蘇先生語)。逆來順受,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直到昨天傍晚,因爲多付了三個月的磨刀錢與李先生討人情,被後者一鐵尺打暈了過去。
隨後的事情,就不用蘇先生再多囉嗦了。朱大鵬自己恐怕是這世界上最明白其中來龍去脈的人。朱老蔫被李先生一鐵尺給打死了,或者說靈魂給打出了竅。而自己,那個二十一世紀的理工科技術宅朱大鵬,卻因爲徹夜打遊戲體力消耗過度,靈魂脫離了軀殼,在若干用科學解釋不了的巧合因素影響下,來到了朱老蔫的腦袋裡。然後因爲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奮起反抗,把徐州城最有錢的孔目,色目人麻哈麻當遊戲裡的小BOSS給宰了。雖然連綠裝都沒撈到一件,卻不小心提前引發了城內紅巾軍暗樁的起義。早就潛伏在城外的紅巾軍主力也當機立斷,立刻發起了總攻。
“帶頭的紅巾領袖,我是外邊那些義軍,誰是他們的大當家?”想到自己早晚要跟城裡紅巾軍打交道,朱大鵬按着自己因爲短時間內超負荷運轉,已經開始發燙的腦袋,有氣無力地詢問。
“您老,您老跟他們沒.....”蘇先生吃了一驚,本能地反問。話說到一半兒,又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糾正,“啊,我知道了,您老這還是因爲彌勒佛上身的緣故,什麼都記不得了。那芝麻李,李大當家,想必跟您是老相識。他以前經常來城中販芝麻,有好幾次到您那邊買豬蹄子吃呢!”
“芝麻李?”朱大鵬拼命揉着太陽穴,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無數小星星上下跳動。他知道有朱元璋,有彭和尚,還有張士誠,沈萬三什麼的,也知道最後是朱元璋得到了天下,其他人都做了死在沙灘上前浪。但朱元璋此刻應該在哪?是在當和尚還是已經投了明教?!那個會九陽真經的戀足癖張無忌呢,他在哪裡?!屠獅大會已經召開了麼?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現在落到誰手中?如果平行時空存在的話,目前自己所在的這個星球和地球之間的關係是.....
“他媽的,歷史老師死得早!”在蘇先生和一衆百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朱大鵬,不,朱八十一嘴裡突然冒出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又一個打遊戲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二十一世紀地球,北京天壇醫院,護士嘆了口氣,拉起白被單,蓋住了一張年青而蒼白的臉。
PS:非常感謝大家的蓋章和貴賓票,酒徒惶恐不已。寫書這麼多年,酒徒從未讓讀者朋友們花過額外的錢,因爲酒徒覺得大家看書、看正版的書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支持了。
本次17K網站爲酒徒的新書設計了十重活動,第二重是“尊盟主”。本章爲盟主“無上榮光”加更,並贈送簽名書一套,外加線下見面會門票一張(因酒徒遠在國外,所以簽名書將在2015年5月份當面贈送/郵寄,盟主參加見面會事宜屆時請聯繫我的編輯血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