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年的縣學和府學,還有百工技校,學生錄取數量至少增加一倍。”笑過之後,素以吝嗇聞名的淮揚大總管府長史蘇明哲,忽然斬釘截鐵般說了一句,“錢不成問題,只要各府各縣能招到教習和學生,需要加撥多少錢,老夫砸鍋賣鐵也給你們湊出來。”
“哲公,這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些,如果學生太多的話,難免,難免會良莠不齊。”揚州知府羅貫中愣了愣,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的表情。
以往秀才和舉子們之所以在民間備受推崇,就是因爲數量稀少,而把縣學、府學和百工技校的錄取名額加倍的話,則需要大幅降低錄取門檻,如此一來,各級學校的神秘感和崇高感勢必受到影響,讀書人的地位也必將越來越不值錢。
“子曰,有教無類。”蘇先生也是讀過書的,引經據典不費吹灰之力,“昔日聖人門下弟子三千,能稱賢者不過七十有二,但剩下的兩千九百二十八人,卻又何嘗不是聖人故意灑下的儒學種子,。”
這話,就顯出老吝嗇鬼的真實水平了,先用拔苗助長方式,將讀書人的整體數量成倍擴大,至於其中能產生多少真正的大賢,暫且不必去管,反正在新式學堂讀過書的,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新政的影響,而一旦他們學成之後分散到各地,就等同於讓淮揚新政將種子撒了出去,早晚有機會開花結果。
“這”羅貫中還是覺得蘇先生的辦法不太妥當,求援般將目光轉向了逯魯曾。
誰知道,中過榜眼的逯魯曾,卻對蘇明哲的提議大爲讚賞,點點頭,笑着說道,“蘇長史之言有理,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纔是昔日聖人辦學的主旨,眼下某些人有恃無恐,不就憑着物以稀爲貴麼,只要新學的學子略有小成,他們還有何底氣再囂張下去,況且這些人,也不過也是粗知句讀而已,怎麼有面孔稱賢,。”(注1)
身爲一代科舉榜眼,老夫子對自己的某些儒林同道們,是打心眼裡失望,不過會寫幾首歪詩,調幾句酸文,就自視高人一等,就非得把族人踩在腳下,這種人首先在心術上就不正,而真正的儒者講究的是“正心、修身、齊家”,然後纔是治國平天下,爲了自己做人上人,而不惜出賣主公和同僚者,與鄉間流氓混混沒任何分別。
況且跟他比起來,眼下淮揚三地的大部分讀書人,也的確只能算是剛剛學會如何斷句兒的雛兒,科舉制度再粗陋,再埋沒人才,但只要是入了考場,就等於大夥在同樣的規則下競技,能名列三甲者就是比名落孫山者技高一籌。
“你放心,如今如今我淮揚的讀書人,只嫌少,不會嫌多,即便他們學有所成之後,揚州、高郵和淮安三地安置不下,還有徐州、宿州和睢陽呢,日後我淮揚大總管,又豈會只限於淮揚一隅,。”聽逯魯曾支持自己,蘇先生再接再厲,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合盤托出。
這下,羅本徹底沒理由繼續反對了,今天大夥在淮揚所遇到的難題,將來肯定也會在徐州、宿州和其他大總管府即將納入版圖的地方遇到,新的地區依舊需要設立官府,設立作坊,設立商號的倉庫和門面,一樣需要用到大量的讀書人,而眼下,只要是讀書人,就免不了與地方上的士紳之家有着“斬不斷理還亂”的聯繫,普通人家的孩子,從七八歲起就得被視爲一份勞力,要麼去砍柴放牛,要麼進作坊當徒弟學手藝,哪有閒錢來讀書識字。
而隨着大總管府治下的地盤不斷擴大,人才的缺口也會成倍擴大,若是無法將足夠多的,對大總管府忠貞無二的學子填補進去,各級地方官府就將完全被當地的士紳和他們的子侄把持,新政恐怕很快就要變得和舊政沒什麼兩樣,任朱總管有拔山之力,也無法將其挽回。
想到這兒,揚州知府羅本不敢再做絲毫猶豫,用力拱了拱手,大聲承諾,“哲公和善公說得極是,下官的眼光終是淺了,下官回到揚州之後,立刻着手安排來年的學校擴招和入學事宜。”
“淮安府老夫親自去安排,高郵府少不得就要勞煩令師。”逯魯曾捋了下鬍鬚,笑着做出安排,“咱們三個人都不懂得領兵打仗,但總得在後面把糧草兵源給大總管操辦好。”
“百工技校,還要勞煩黃主事。”蘇明哲迅速接過話頭,給工局主事黃老歪佈置任務,“還有大匠院那邊,火槍和火炮的改進還得抓緊,第五軍宋長史和參戰的學兵們都以爲,神機銃雖然射程遠,但裝填麻煩,擊發複雜,遇上雨天和霧天還容易啞火,戰場上形同雞肋,而四斤炮的作用也越來越小,嚇唬人的作用大於殺傷,反倒是大擡槍和虎蹲炮,裝了散彈之後都是一打一整片。”
“是。”被逯魯曾和蘇明哲兩個點到人,紛紛起身領命。
“錢不成問題,需要的話,你們兩個儘管說,大都督出征前曾留下話,缺了誰的,都不能缺了工局和大匠院的。”蘇明哲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對着黃老歪和焦玉二人叮囑,這兩個都是朱總管一手提拔起來的,忠誠度絕對無可懷疑,只是本領方面略有欠缺,越來越跟不上大總管府整體的發展腳步。
聞聽此言,黃老歪和焦玉兩個齊齊紅了眼睛,咬着牙發誓,“請長史轉告都督,三個月之內,我們一定解決掉神機銃的擊發難題,如果做不到,甘受任何責罰。”
“責罰兩個字,就不用提了。”蘇明哲又看了二人一眼,笑着搖頭,“你們也知道,咱們家都督的性子,向來不會難爲咱們這批老人兒,但咱們這批老人兒,也得替他漲臉,否則,無關事情大小,都得讓他親力親爲才能解決,讓其他弟兄們,如何看待咱們,。”
這番話語氣很緩和,內容卻重逾萬斤,百工坊和大匠院,都是在朱重九的親自指點下建立起來的,如今於淮揚大總管府中的作用和地位,也越來越重,但最初的板甲也好,火炮也罷,一直到最新推出的拉絲機和神機銃,幾乎都是朱總管一直在領着大夥幹,拿了那麼高俸祿的大匠、匠師和普通工匠們,基本上都是在打雜,很少能獨立拿出一樣新武器,或者獨立開發出一種新機器設備。
黃老歪和焦玉兩個聽了,心中更是慚愧莫名,雙雙拱起手來,大聲說道:“蘇長史不提,我們也知道自家的斤兩,沒別的法子,只能以勤補拙罷了,如果真的到了幹不動那一刻,斷不敢尸位素餐下去,辜負了大都督的知遇之恩。”、
“也不用說得這麼嚴重,你們努力就好,無論缺錢還是缺物,我這邊一力給大夥擔着。”蘇明哲要的就是這個態度,點點頭,笑着安慰。
他們三人說得熱鬧,內衛處主事張鬆,卻是越聽越眼熱,他是去年十二月份臨陣倒戈過來的,資歷比在座任何人都淺,幹得卻又全是得罪人的活,所以心裡特別在乎自己的存在感,故意咳嗽了一聲,然後上前說道:“五天前從百工坊帶走的那個姓趙的制炮匠師,已經招供了,他有一個本家哥哥在朱重八手下做事,數月前朱重八那邊也仿照咱們淮揚大總管府,開辦了一個百工坊,封了他那個哥哥一個昭武將軍頭銜,他那個哥哥就想以死回報朱重八的恩情,所以就派人帶了信來,請他幫忙打探如何把火炮鑄得更輕,射程更遠。”
“嗯。”蘇明哲不高興地皺眉,“知道了,這件事等下我會親自處理。”
“長史,黃某馭下無方,願領軍法。”黃老歪卻是在心血最炙熱的時候,被人當衆打了臉,紅着眼睛,躬身請罪。
“姓趙的又不是你親兒子,你領個狗屁軍法。”蘇先生又是好氣,又是覺得黃老歪可憐,搖了搖頭,笑着罵道,“況且咱們這邊造炮之術,已經不是被人偷第一回了,要是次次都拿你工局主事來開刀,你黃老歪即便有九個腦袋,也早砍成禿樁子了。”
罵過之後,終究不好過分迴護對方,想了想,繼續補充道:“還是咱們都督當初看得遠,咱們防備不了別人偷,但咱們卻可以永遠領先一步,只要不是老想着一招鮮吃一輩子,就沒什麼可怕,還有”
將頭轉向張鬆,他聲音急速轉冷,“把那吃裡扒外的工匠,還有他的全家老小,都送到礦井裡去挖煤,什麼時候都督回來,定了他的罪,什麼時候再按律處置,至於朱重八那邊的細作,統統砍了腦袋,然後把人頭給朱重八送回去,順便問問他,到底意欲何爲,。”
注1:學有小成,據《禮記·學記》記載:論學取友,謂之小成;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也就是說,有獨立見解和擇友能力,這就是小成,意味着已經掌握了基本的知識和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