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答,滴滴答答嘀嘀答答嘀”軍號聲響,朱重九拎着殺豬刀,率先衝向不遠處的敵營,百餘名近衛團戰士緊緊跟上,在其前後左右,組成數道看不見的保護網。
耶律昭的話並不完全準確,造價高昂,體形龐大的自鳴鐘,不僅僅可以用來隱藏兵器和號炮,它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統一協調時間,雖然,它一日夜的誤差高達十分鐘,但在這個時代,卻已經是頂級精度,而其可以裝在馬車上隨軍移動的特性,更是令主帥在野外準確定時成爲了一種可能。
看上去微不足道的進步,卻清晰地分開了兩個時代。
在得知中軍生變後,象州軍營裡的精銳大多數都趕過去營救主帥去了,留守在營牆附近的,只是一些從地方徵調而來的駐屯軍,而這些駐屯軍,名義上是士兵,實際上卻等同於百戶和千戶大人的奴僕,平素只負責替頂頭上司種地收拾莊稼,根本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驟然遇襲,反應極爲慌亂,倉卒中射出的羽箭,往往沒等靠近目標,就已經軟軟地掉在了地上,即便零星數支射得遠的,力道也明顯不足,被奔跑中的淮安將士們用盾牌和刀刃一磕,就紛紛磕得倒飛出去,不知所蹤。
業餘,防守者的戰鬥水平太業餘了,連淮安軍的輔兵,都比他們精銳十倍,更業餘的,是他們的精神韌度,當發現接連放了兩輪箭發現沒有任何效果之後,大部分士兵就立刻丟了兵器,蹲在了木製的寨牆下,兩手抱頭,屁股朝天,任旁邊的牌子頭和百夫長們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肯再擡頭向對面多看一眼。
“站起來,站起來,持矛,持矛順着柵欄縫往外戳,該死的,你倒是站起來啊,站起來,否則老子先殺了你們。”來自高麗的百夫長樸正根拎着把片兒刀,跑來跑去,催促麾下的漢軍爬起來繼續戰鬥,管事的千戶們都被刺客給堵在中軍帳裡頭了,真正懂得打仗的蒙古兵也都跑到中軍帳附近去營救各自的上司,剩下他這個高麗僕從,帶領一羣根本沒接受過任何訓練的漢人奴隸,怎麼可能擋得住敵軍的全力衝擊,那簡直就是逼着螞蟻去給大象下絆子,除了讓自己變成齏粉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
沒效果也得擋,樸正根來自高麗,熬了小半輩子,才混上一個百夫長,如果他敢帶頭逃命的話,非但自己會被處死,留在益州城內的老婆孩子都得一塊兒遭殃,所以,他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組織防守,拖延時間,等待奇蹟的出現,萬一中軍帳裡的麻煩解決了呢,萬一蒙古老爺們聽到敵軍的喇叭聲,能快速衝過來呢,萬一
沒有萬一,一把修長雪亮的尖刀,隔着柵欄縫隙,準確地捅在了他的兩片肋骨之間,從右偏向左,直抵心臟,在對方抽出兵器的那一剎那,樸正根渾然感覺無比的輕鬆,他瞪大了眼睛,努力看向天邊的薄暮,彷彿那是人世間最爲美麗的風景,然後,他看到整個天空都倒扣下來,將自己和大地一道包裹住,包裹到無盡的黑暗當中
“搭人梯,爬進去,把寨門打開。”朱重九高高舉起手中的殺豬刀,大聲斷喝,難得又有一次機會親臨戰場,他從頭到腳,每一根骨頭裡都寫滿了興奮,然而,周圍的近衛們,卻非常不給面子,一個個用身體貼着柵欄組成圍牆,將他向前的道路徹底封死。
“你們擋着老子做什麼,快,快搭人牆,這麼厚的鎧甲,誰還能傷得着老子。”朱重九眉頭輕皺,大聲怒喝。
近衛們依舊沒有行動,手持兵器和盾牌,全身戒備,替他擋住任何方向可能出現的攻擊,大夥的任務是保護主帥,而不是衝鋒陷陣,任何斬將奪旗的功勞,都抵償不了大總管被流矢射中的罪責,哪怕是流矢僅僅擦破了大總管手背上的一片油皮。
“太奶奶的,老子這是命令,你等”沒等朱重九大怒,舉着血淋淋大殺豬刀威脅,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遠處猛然傳來一陣歡呼,“開了,開了,門開了,阿斯蘭,阿斯蘭威武。”
“別耽誤功夫,別抓俘虜,二十一旅繼續向前,直插中軍,二十二旅去奪糧倉,二十三旅清理大門周圍殘敵,然後列陣向營地深處平推。”吳良謀的身影忽然在黑暗中顯現,舉着一個巨大的鐵皮喇叭,快速下達命令。
“是。”周圍的迴應聲如驚濤拍案,在四敞大開的軍營大門附近,第五軍的將士自動分爲三大塊,在阿斯蘭、徐一和吳良謀自己的帶領下,分別奔向各自的目標。
整個變陣過程宛若行雲流水,中間不帶絲毫遲滯,從幾個去年冬天升職的旅長,到今年春天剛剛入伍的普通一兵,都沒表現出任何不適應,類似的戰術變換,大夥在平素訓練中演習過不下二十次,每個人對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此刻表現最搶眼的,無疑是負責向中軍直插的第二十一旅,只見其旅長阿斯蘭雙手持一根鐵槍,遇人捅人,遇馬刺馬,慌亂中跑過來阻擋的敵軍將士,往往在他手底下連一個回合都招架不下,就被鐵槍直接砸得倒飛出去,偶爾一兩個身手還過得去者,勉強應付完了第一招,還沒等還擊,就被後續衝過來的其他淮安將士吞沒,亂槍之下,眨眼間變成一具具殘破的篩子。
“殺,殺,殺。”六百多名二十一旅士兵,在三名團長組織下,以阿斯蘭爲前鋒,整齊地向前移動,隊伍最外圍的長槍,就像猛獸露出來的獠牙,任何擋在前進路上的人和牲畜,都迅速被獠牙撕成碎片,一排又一排,慘不忍睹。
最先趕過來迎戰兩個漢軍千人隊迅速土崩瓦解,陸續向大門附近跑來的其他幾支漢軍千人隊,甚至連面都不敢照一下,就轉過頭,跟着潰兵一起朝營地深處退去。
打硬仗,那是蒙古老爺們的事情,大夥就是一羣奴隸,平素連菜刀都得輪着用,有什麼資格搶了蒙古老爺們的差使,況且即便淮安軍打下了整個益州又怎麼樣,同樣是扛長活種地,給朱屠戶扛,和給蒙古老爺扛,有什麼不一樣麼。
“弟兄們,別戀戰,跟我來,給我去奪糧倉。”看到敵軍一觸即潰,二十二旅旅長徐一單手持刀,衝着麾下的將士大聲招呼。
他的身材遠比阿斯蘭瘦小,所以表現也遠不如前者璀璨奪目,但是,他所帶領的七百多名弟兄,推進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比第二十一旅慢,與戰友的隊伍呈三十度夾角分開,他們從側翼撲向敵軍的後營,據耶律掌櫃事先告知,那裡正是元軍存放糧食的地方,一共有四十幾個糧倉,縱使此刻都處於半滿狀態,那也有二十餘萬石,既然被淮安軍看上了,敵人就休想再將其付之一炬。
第二十三旅由吳良謀親自指揮,與前兩支隊伍高歌猛進的戰術不同,他們橫着將隊伍拉成一堵四排厚的圍牆,在哨子聲的協調下,統一向前推進,遇到負隅頑抗的敵軍,則用長矛迅速刺翻在地,遇到攔路的帳篷,也亂矛攢刺,將裡邊裝死的敵人直接刺成篩子,然後高高地挑飛到半空當中。
“啊,,。”數十個帳篷被刺穿之後,一些心存僥倖的傢伙從稍遠處的帳篷裡自己跳了出來,哭喊着逃走,第二十三旅的推進速度卻絲毫不變,動作也絲毫不變,繼續成四列橫隊向前平推,所過之處,留下一片空曠的白地。
“嗯,,!”在近衛們團團簇擁下,從大門走進來的朱重九遺憾地收起殺豬刀,沒有他什麼事情了,吳良謀、阿斯蘭和徐一這些人,已經都能獨當一面,他這個大總管,繼續帶着親兵衝殺在第一線,等同於給別人添亂,所以,還不如自己主動一些,收起刀做個徹徹底底的觀戰者,事後也能落個耳根子清靜。
同樣有力氣沒對方使的,還有傅有德和丁德興兩個,他們二人初來乍到,因爲還不熟悉淮安軍內部的運轉規則,所以眼下只能各自帶領一個連弟兄,留在朱重九身邊充當預備隊,而對手連正經抵抗都組織不起來,淮安軍這邊留預備隊還有什麼用場,只能拎着手中的秋水雁翎刀,眼巴巴地看熱鬧而已。
“你們兩個,立刻去支援二十一旅。”好在朱重九能體諒到二人的心情,笑了笑,大聲吩咐,“敵軍的精銳此刻應該都守在中軍附近,你們過去,助阿斯蘭一臂之力。”
“是。”
“末將遵命。”
傅友德和丁德興二人興奮地拱手,隨即衝着身邊的弟兄們揮了下鋼刀,大步向前衝去,轉眼間衝到了對手的中軍帳附近,果然在這裡看到了大批負隅頑抗的敵軍。
總計大約兩千餘蒙古士兵,亂紛紛地堵在二十一旅的正前方,既組織不起來有效反擊,又不肯讓開道路,完全是憑着人數在拖延時間。
而二十一旅的三角形槍陣,也被來自對面的壓力,擠成了一個薄薄的方塊,最前排的弟兄們與對手廝殺在一起,後幾排,則好像完全使不上力氣。
“咱們兩個,一左一右。”傅友德迅速給丁德興使了個眼色,大聲招呼,作爲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他深知目前這種情況,最好的選擇不是與二十一旅並肩作戰,而是從兩個側翼尋求突破口。
“好。”丁德興也明白回報大總管知遇之恩的機會來了,高舉着鋼刀,大聲響應。
然而,還沒等二人將各自的隊伍拉開,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哨,“吱吱,吱吱,,吱”
前排先前正在與敵軍對峙的長槍兵,忽然向地面蹲了下去,露出身後的第二排弟兄。
緊跟着,便是一連串霹靂聲響,“呯,呯,呯呯呯。”。
第二排弟兄端着正在冒煙的火槍,迅速下蹲,露出第三排弟兄。
第三排,又是整整齊齊一百多杆平端的火槍。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霹靂聲周而復始,連綿不絕,擋路的蒙元士兵,就像暴風雨中的麥子一般,被成排成排地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