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主公此計大善,反正守膠州是守,守象州也是守,兩相比較,我軍繼續主動出擊,反而能打益王一個措手不及。”話音剛落,馮國用立刻大聲附和。
‘無恥!’陳基勃然大怒,‘主公以身犯險,你馮某人不加勸阻也就罷了,哪有在旁邊推波助瀾的道理,’
但是,還沒等他將斥責的話說出口,馮國用的語風卻搶先轉了方向,“然出征之前,主公曾經當着衆將的面兒親口承諾,絕不親臨一線,眼下剛剛離開淮安,主公就要帶領近衛混入敵營,豈不是失信與人,過後蘇、祿兩位長史追究起來,主公自然可以一笑了之,我等知錯不諫,還有何面目於淮安軍中立足。”
“馮參軍之言甚是。”章溢立刻接過話頭,義正詞嚴的補充,“主公欲成霸業,豈能輕易食言而肥,縱使此番出入虎穴毫髮無傷,事後不過落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之名,卻令衆將再也不敢相信主公的承諾,兩相比較,孰輕孰重,還請主公仔細權衡。”
“主公之勇,兩年前就早已聞名天下,沒必要再用如此險招來張揚,且主公以三軍之帥,爲此百夫長之事,置麾下衆將與何地。”陳基的目光由怒轉喜,緊跟着章溢之後據理力爭。
“主公既設立參謀部,便應謀定而後動,豈可憑一腔血勇,貿然行事。”其他衆參謀,也團團圍攏過來,爭先恐後地出言勸阻。
“擒那釋嘉納,遣一裨將足矣,主公何必以牛刀殺雞!”
你一言,我一語,大夥的觀點竟出奇的一致,長途奔襲象州沒問題,咱淮安軍兵力雖少,卻沒把那萬把敵人放在眼中,但朱大總管想親領精銳過一把擒賊擒王的癮,卻是門兒也沒有。
“這,這,這”耶律昭在旁邊急得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怎麼插嘴纔好,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什麼將帶什麼兵,不是朱重九一個人心高氣傲,敢情整個淮安軍上下,都沒把百里之外的敵軍當作一回事兒。
這可與他平素在生意場上遇到的漢人大相徑庭,以往那些漢人無論學富五車也好,家財萬貫也罷,都帶着一種發自骨髓裡的謙卑,哪怕對一件事有十分把握,往往也只說一二分,留着八分在心裡,當作將來的退路,誰也不曾如淮安軍這樣,眼睛裡根本就不認識“失敗”兩個字。
是什麼原因令他們變得如此自信,按理說,最近幾個月,不光是淮安軍,全天下的紅巾都流年不利,他們應該變得謙虛一些纔對,更何況,象州那邊遠離大海,他們賴以仰仗的鉅艦根本開不過去,百里奔襲,也不可能攜帶太多火炮,他們憑什麼,就覺得自己可以輕鬆獲勝,並且還能擋住益王的瘋狂反撲。
正百思不解間,卻看到朱重九很沒“骨氣”舉起胳膊,向衆參謀繳械投降,“行,行,行,都別說了,我聽大夥的便是,不過,你等休想讓本總管留在膠州,咱們要麼不打,要打就全力以赴,我留在膠州,定然會導致分兵。”
“這,也罷,就依主公。”陳基等人略作沉吟,然後紛紛點頭。
此番登陸,受兵力和運輸能力的雙重限制,淮安軍只出動了三千多精銳,所以將兵力一分爲二,絕對不是上策,而與其讓自家主公僅僅帶着百十名親衛留在膠州等待,還不如讓他跟着大軍一道行動,至少那樣,大夥還能夠放心些,不至於總擔憂益王在丟失糧草之後狗急跳牆,直接找他拼命。
“膠州城也不能丟,咱們可以將主公的旗號豎在這裡,掩人耳目,同時讓水師徵募民壯,大張旗鼓地加固城防。”既然成功制止了朱重九以身犯險,參軍馮國用就立刻迴歸自己的本來角色,皺着眉頭想了想,壓低了聲音提議。
“可令水師派幾艘船,去琅琊山附近聯絡王宣,從他手中悄悄運一部分兵馬過來協防,益王買奴即便派出兵馬來爭奪膠州,我軍憑着火器和海運之便,也能讓來人碰個頭破血流。”章溢也迅速回歸本職,與馮國用一道,完善整個用兵之策。
聞聽他們兩個的話,陳基大受啓發,走到輿圖前,用手指比了比幾個關鍵點之間的距離,低聲補充道,“膠州距離諸城最近的路,也有一百五十餘里,益王可能需要等到今天早晨或者中午,纔會聽聞膠州失守的消息,主公不妨現在就讓水師派一艘空船去王宣將軍那邊,一則跟他借兵,二來通知他膠州已被攻克,命他伺機而動,讓益王首尾不能兼顧。”
“好,陳參軍此言深善。”朱重九立刻乾脆地點頭,然後拿起令箭來,當着一衆參謀和耶律昭這個外人的面兒,開始調兵遣將。
很快,就有心腹拿着他的令箭,和陳基親筆書寫,加蓋了淮安大總管印的軍令,去水師那邊搭船,趕往琅邪山。
朱重九輕輕喘了幾口氣,旋即再度將目光轉向衆參謀,“大夥繼續,半個時辰之內,我需要一個完整的出兵方案,洪三,你去同知吳指揮使,讓他立刻着手做出發準備,今日午時全前,殺奔象州。”
“是。”徐洪三上前接過令箭,快步跑出行轅之外。
衆參謀則立刻在大堂中央的地面上,用沙子擺出輿圖,開始制定整個作戰方案,。
自打去年五月自立門戶那一刻起,朱重九一直極力模仿記憶中數百年後的軍隊情形,建設和完善淮安軍的參謀制度,如今參謀部經歷了一年多的運轉,早已漸漸走上了正軌,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圍繞着最新戰鬥目標,全速開始運轉。
“昨夜敵將不戰而逃,倉促之間,不可能清楚我軍到底來了多少兵馬,主公不妨命斥候向高密、萊陽、濰州等大肆出動,製造我軍即將分頭攻略這幾個地方的假象,令周遭的敵軍,誰也分辨不清楚我軍的真實意圖。”
“膠州的府庫裡,還存着許多元軍旗幟和號衣,主公不妨令大夥穿在身上,裝作奉買奴之命,前往象州加強糧庫防守,如此,沿途即便有心向蒙元的豪強看見,倉促之間,也難辨真僞,當其弄清楚我軍真實身份,再給益王去報信時,象州已經落入了主公囊中。”
“濰水雖然行不了鉅艦,但我軍途經下游時,不妨以益王之名,將沿途看到的小船盡數徵用,一則可更好的封鎖消息,二來可以用小船首尾相連,組成浮橋,將大軍盡數運到河西,從敵營背後,出其不意發起進攻。”
“我軍當中,如今亦有不少蒙古人和色目人,主公可令其自組一隊,以爲前鋒,屆時敵營中的駐屯軍分不清哪個是他們的真正主人,必將不戰而亂。”
衆參謀你一言,我一語,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一場倉促決定的奇襲戰,謀劃成型,把個耶律昭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只覺得,自己完全是站在一隻龐大的怪物面前,眼睜睜地看向他磨亮牙齒,眼睜睜地看他撲向獵物,然後,卻無法保證這頭獵物會不會將牙齒對準自己。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契丹人在淮安軍面前,想到日後羣雄逐鹿,耶律昭忽然不寒而慄,沒任何獲勝希望,耶律家上下再努力,都無法追上淮安軍的腳步,那已經不再是下手早晚的問題,而是,雙方根本就不屬於同一物種。
再兇猛的野狼,遇到老虎,也只有成爲乾糧份,而耶律家,恰恰就是前者,猛然間,耶律昭的心臟就往下沉,往下沉,沒完沒了地往下沉,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爲,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不知道未來的耶律家,出路到底在哪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