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朱八十一便不再瞻前顧後,先派人去泗州傳令給第三軍,命令
第三軍長史李子魚帶一千輔兵留在泗水城坐鎮,指揮使徐達、副指揮使王弼兩人則帶領第三軍其餘兵馬,立刻向南發起攻擊,進逼來安,隨時準備抄張明鑑的退路。
隨即,又傳令給正在高郵休整的張士誠和王克柔,命令二人即刻帶領麾下兵馬前往揚州,準備渡江對南岸發起進攻,最後,才命令自己麾下的第一、第四、第五軍,以及剛剛投降的黃軍,一道進入揚州城,分片清理街道、撲滅殘餘火頭,拯救大難之後的倖存者。
衆將齊齊答應了一聲“是。”,上前接過令箭,立即分頭去執行任務,到了第二天凌晨,終於將城中的殘留火頭盡數用水澆熄,整個揚州城的概況,也由陳基帶領着一干參謀,粗略統計了出來。
原本天下第一富庶的揚州城,基本上成爲了一座廢墟,所有金銀、糧食以及年青女子,都被張明鑑的青軍和其他各支殘兵掠走,一道帶去了運河西岸,那些來不及帶不走的貴重之物,以及傢俱,衣服、被褥等,則統統被燒成了灰燼,還有大量的老弱婦孺,因爲來不及逃走,一併葬身於火海。
值得慶幸的是,因爲紅巾軍追得實在太緊,亂兵並沒來得及將揚州百姓全部殺光,大約有將近六十餘萬腿腳相對便利的中青年男女,在張明鑑領着親信撤離之後,也逃出了生天,這些人在城外的丘陵和沼澤中躲了十四五個時辰,聽聞紅巾軍已經入了城,又紛紛互相攙扶着趕了回來,蹲在已經徹底消失的家園旁,痛哭失聲。
朱大鵬歷史學得差,當然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的正式歷史上,青軍統領張明鑑在佔據時,居然殺百姓以充軍糧,短短一年多時間,就令揚州城的百姓銳減至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待朱元璋派麾下愛將廖大亨攻克揚州,迫降張明鑑時,揚州城僅餘百姓四十餘戶,連太平時節的一個小村子都不如。
儘管這個時空的現實,因爲朱大鵬的一縷靈魂出現,令揚州城提前了五年被光復,張明鑑人肉盛宴,也沒來得及開席就匆匆結束,接到參謀們送來的密報之後,朱八十一依舊怒不可遏,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追問,“張明鑑退到什麼位置了,咱們的斥候有回來的沒有,那兩個蒙古王爺呢,他們帶着嫡系去了哪裡。”
“斥候還沒回來,但據運河西岸的鄉紳彙報,張明鑑等人走的是水路,最有可能去的是真州,那邊與運河之間有一條大河相接,凡運河上能走的船,基本上都能逆流而上,如果在六?合換小船的話,甚至可以一直前往滁州。”參軍陳基走上前,大聲回稟。
“孛羅不花和帖木兒不花叔侄兩個,走得也是水路,但據斥候在附近抓到的亂兵招供,這叔侄二人應該直接進入了揚子江,逆流返回了廬州,走之前,他們在揚州城抓了大批的青壯做勞力,替他們把整個府庫的錢糧都裝上了船,並且當衆委任了張明鑑做揚州路總管,負責統領留下來的所有探馬赤軍和漢軍、義兵,以阻擋我軍繼續追擊。”另外一個參軍羅本也走上前,非常仔細地迴應。
因爲逯魯曾年紀大,熬不了夜,所以一直在極力培養第一屆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幾個優勝者,故而陳基等人進步神速,如今已經能替代逯魯曾處理大部分不太緊要的軍中事務,並且能及時地給朱八十一拾缺補漏。
很顯然,今天羅本又在倉促收集到的情報中,發覺出了一些陰謀的痕跡,所以用相當委婉的方式提了出來,朱八十一聞言,立刻微微一愣,叫着羅本的表字問道:“清源,你的意思是,張明鑑被人當了刀子使,確定麼,你能不能說得更仔細些,不要顧忌,在我沒做決定之前,說什麼都可以,錯了也無所謂。”
“屬下對此把握性不大,但從孛羅不花叔侄臨行之前,將府庫搬空,沒給張明鑑留任何錢糧的行徑上看,此舉極度不合常理。”參軍羅本想了想,輕聲迴應。
“屬下也覺得此事非常蹊蹺。”參軍陳基看了看朱八十一的臉色,在一旁低聲補充,“按理說,明知道青軍和其他幾支殘兵,根本沒可能守住揚州,孛羅不花叔侄,更需要多留些錢糧,以鼓舞士氣纔對,而這叔侄二人,偏偏反其道行之,給屬下感覺,他們是故意想讓那個張明鑑對百姓下手,然後再看大總管您做什麼反應。”
“他怎麼能猜到張明鑑做了惡之後,會立刻打出紅巾軍的旗號。”朱八十一根本無法相信二人的話,豎着眼睛追問。
“這是張明鑑唯一的保命方法,不戰而棄揚州,假若他還敢回到蒙元朝廷那邊,孛羅不花叔侄就可以隨時把他丟出去頂罪,而一旦他扯起紅巾軍的旗號,大總管難免會投鼠忌器。”陳基想了想,非常認真地解釋。
“恐怕孛羅不花叔侄,早就算準了張明鑑不肯當這個替罪羊。”參軍羅本顯然比陳基看得更深,接過話頭,繼續低聲補充,“而張明鑑一旦打出了紅巾軍的旗號,大總管無論打不打他,都會面臨一個大麻煩,打,咱們淮安軍和汴梁方面之間,就會出現裂痕,不打,大總管就會落下縱容張賊爲惡的罵名,整個紅巾軍也將受其拖累,在百姓眼裡,從替天行道的義軍,變得跟蒙元朝廷沒啥分別。”(注1)
這,纔是整個陰謀的精華所在,聽得朱八十一忍不住連連倒吸冷氣,如果事實真如羅本所分析的話,制定陰謀的人可就太惡毒了,根本沒把留在揚州城裡的任何人當人,就連曾經爲其效力的青軍和其他各族殘兵,恐怕都被他當作了沒有血肉的棋子。
不過眼下顯然並非深究整個陰謀的時候,朱八十一需要做的,是儘快將張明鑑這個罪魁禍首捉拿歸案,替揚州城的十幾萬無辜慘死者報仇,至於張明鑑是上了別人的當,還是自己主動作惡,已經不重要,揚州城的災難是他引發的,他必須爲此付出足夠的代價。
“張明鑑身邊還有多少兵馬,廖大亨和朱亮祖兩個呢,他們又去了哪。”想到這兒,朱八十一迅速搖了幾下頭,擺脫紛亂的思緒,繼續把精力集中於張明鑑身上。
“朱亮祖和廖大亨兩個,結伴去了泰州。”參軍陳基想了想,繼續大聲彙報,“據抓來的亂兵供述,他們兩個前天下午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壓根兒沒有進城,後來發現城中火勢已經不可收拾,乾脆直接帶着隊伍向東去了,與張明鑑分道揚鑣。”
“這兩人還算良知未泯。”朱八十一皺了下眉,低聲點評,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在戰場上的表現,都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特別是朱亮祖及其所部“義兵”,戰鬥力非常強勁,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傅友德事後提起此人,都表示出了極深的佩服之意,要不是怕淮安軍與汴梁方面決裂之後,會影響到徐州,傅友德甚至主動提出過要帶領本部兵馬跟朱亮祖單獨再打一場,真真正正地分一次高低。
“他們兩個,各自只剩下了一千五六百兵馬,如果昨天下午進城的話,難免就會被張明鑑直接吞掉。”參軍羅本始終是個陰謀論者,想了想,低聲提醒。
“總計只剩下了三千多人。”朱八十一的眉頭又皺了皺,隨即快速做出決定,“給朱重八傳令,讓他明天早晨,跟毛貴一起出發。”
“是!”參軍陳基看了朱八十一一眼,臉上涌起了濃重的欽佩之色。
甭說廖大亨和朱亮祖手中只剩下了三千殘兵,就是還剩下一個完整的萬人隊,恐怕也擋不住蒙城大總管毛貴的全力一擊,而自家總管卻在這時候,把朱重八的濠州精銳也派了過去,恐怕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不想把郭子興和芝麻李二人,也捲進淮安軍和汴梁方面的矛盾當中。
明天早晨毛貴和朱重八兩個一走,接下來負責追殺張明鑑的,就全是淮安軍自己的隊伍了,即便將來跟劉福通部起了衝突,所有後果,也將由淮安軍自己一力承擔,不會拖累友軍分毫。
“洗劫了揚州之後,其他各路潰兵,也知道自己罪不容恕,所以紛紛拿着搶來的財物婦女,過河去投靠張明鑑。”帶着幾分崇拜,參軍羅本上前半步,大聲補充,“其中比較有實力幾個義兵萬戶,名字叫做劉瓊、許興和吳文化,每人麾下兵馬大約一兩千規模,還有一個文官名字叫做張鬆,原本爲廬州知州,這次撤退,帖木兒不花不知道爲何也把他給丟下了,現在憑着多年的人脈,收集了七八股殘兵,總規模在四千左右,也依附於張明鑑,但據抓到的亂兵供述,張明鑑好像不太喜歡他,昨天過了運河之後,始終不肯跟他合營。”
“恐怕是擔心張鬆取代他的位置,畢竟他原來只是個義兵萬戶,威望和資歷,都遠不如張鬆這個廬州知州。”朱八十一想了想,低聲分析,這倒是一個值得注意的情況,方便對敵軍進行各個擊破,不過眼下的情報還是不太充足,很難做出針對性戰鬥方案。
正爲難間,忽然聽見帳篷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跟着,有個公鴨嗓子尖聲喊道,“我要見朱總管,快帶我去見朱總管,我家主人有大禮送上,耽誤了我家主人的事情,你們誰也擔當不起。”
注1:正史當中,朱元璋就是因爲在廖大亨迫降了張明鑑之後,擔心其他人不敢再投降自己,沒追究張明鑑的罪責,導致後世一些歪嘴之人,一直把毀滅揚州的責任,按在朱元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