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耿再成將長槍收回來,轉身離開。不是因爲心軟,而是實在提不起殺人的興趣。對手完了,經歷了這一次之後,恐怕在有生之年,都很難再把武器撿起來!對於這樣一個失敗者,殺與不殺基本沒什麼分別。
湯和也拎着長槍趕了過來,用槍桿支撐着身體大口大口喘氣,“此戰,此戰之後,世間,世間恐怕再無名將!”
“那可未必!”朱重八身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喘息着迴應,“武器變了,戰術自然也跟着會變。契丹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已。我敢跟你打賭,用不了三年,就會有人專門琢磨出火器的戰術。淮安軍中,今後註定要將星雲集!”
“那是!”湯和想了想,用力點頭。朱重八跟他自幼相交,看問題的眼光,一直準得令人歎服。況且火炮和火槍都是淮安軍最早開始使用,裡邊出現一批用火器打仗的行家,也是自然。
“把隊伍整理起來,咱們追着潰兵去衝帖木兒不花的本陣!”朱重八用手指在自己的槍鋒上摸了摸,繼續說道。漆黑的眼睛,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深邃,
“這.....?”這一次,湯和沒有盲從。而是瞪圓了眼睛,低聲提醒,“帖木兒不花那邊至少還有兩萬多人,其中還有一萬是真蒙古......”
蒙古兵的威名,可不是吹出來的。當年元軍南下,一萬蒙古兵,就能追着十倍的宋軍打。此刻大夥周圍的紅巾軍氣勢雖盛,可全加在一起不過萬把人。一旦追殺受阻,恐怕要前功盡棄。
“幾十年不打仗,真蒙古又怎麼樣?我很懷疑他們還會不會用刀?”朱重八輕輕橫了他一眼,繼續低聲說道。“讓大夥跟上我,肯定不會有錯。你看,朱總管把他的親兵都派出來了!”
湯和聞言扭頭,果然看到徐洪三帶着一個團的親兵,正在快速向帖木兒不花的本陣推進。而吳良謀的新五軍也重新收攏了隊伍,將一個戰兵團,一個火槍兵團和一個炮兵團依次排開,大步流星地向前推去。對沿途落單兒的敵軍都懶得出手收拾。
“朱將軍,我家總管命令你帶領濠州軍,與第五軍一道追殺潰兵,尋機攻打帖木兒本陣!”還沒等他將目光收回來,已經有一名傳令兵騎着高頭大馬趕到,手裡的紅色令旗上下晃動。
“得令!”朱重八大步上前,將令旗接在手裡。然後高舉起來,衝着身後的濠州將士大喊,“弟兄們,跟我去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鄧愈、湯和,吳國興,吳國寶等人扯開嗓子迴應,各自收攏起麾下士卒,緊跟在了朱重八身側。邁開大步,朝已經率先出發的第四軍趕去,雖然只剩下了一千六七百人,卻像一整個萬人隊般氣勢洶洶。
傅友德部也接到了來自中軍的命令,卻不是跟第四軍一道向帖木兒不花發起反擊。而是迅速轉向正南,去與第四軍並肩作戰。那邊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三千對四萬,雖然有水師在運河上以火炮相助,想必也打得艱苦至極。
素有大局觀的傅友德當然知道輕重,立刻整理起隊伍,快速向第四軍靠攏。還沒等趕到指定位置,他就隱隱感覺到情況恐怕不太對勁兒。第四軍的陣地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怎麼回事?”迅速跳上坐騎的後背,他將雙腿站在馬鞍子上,居高臨下向遠處瞭望。只見第五軍的陣地前黑漆漆的,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坑。而彈坑的周圍,則是數不清的屍體,或沒了腦袋,或缺了四肢,幾乎沒有一具完整。
“嗚嗚,嗚嗚,嗚嗚......”第四軍指揮使吳永淳顯然已經發現了援兵的到來,及時吹響號角,發出聯絡信號。
緊跟着,有名騎着駿馬的通信兵如飛而至,遠遠地看到傅友德,躬身施禮,雙手將一塊腰牌遞了上來,“傅將軍,我家吳指揮多謝貴軍高義。請原地結陣,靜待戰機。千萬不要靠運河太近,更不要超過我軍的位置!”
“怎麼回事兒?”傅友德被弄得愈發滿頭霧水,從馬背落回馬鞍上,劈手接過腰牌。腰牌是精鋼鍛造的,上面壓着一頭老虎。這是淮安軍特有的水鍛壓花技術,普通工匠根本無法仿製,當然也不可能造得出假的來。
“水師,水師那幫小子,炮打得根本沒有準頭!”早就猜到傅友德可能會誤解,通信兵大聲解釋,“以河邊那幾個大柳樹爲界,敵軍不過那幾棵大柳樹。水師和我們都不開炮。但萬一水師開起火來,炮彈就落得到處都是。根本沒有什麼準頭,您如果事先不知情,難免會受到誤傷!”
“嗯?!”傅友德皺了下眉頭,將信將疑。先前的戰鬥中,淮安軍的火炮的確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是,最後能將敵軍打得倒捲回去,卻離不開戰兵的配合。光是火炮就能解決的戰鬥,他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況且四斤炮的最大距離不過是三百五十步,而自己即便超越了第四軍,距離河道也有六百步遠。
正迷惑間,遠處敵軍已經開始了新一輪進攻。看上去大概有六七千人的模樣,隊形排得極其鬆散。隨度極慢,並且儘量遠離運河,彷彿河道上的那十幾艘戰船裡頭,藏着妖魔鬼怪一般。
“嗚嗚——嗚嗚——嗚嗚————”河面上傳來一陣畫角聲,雄渾而又豪邁。
“嗚嗚——嗚嗚——嗚嗚————”第四軍的戰旗下,也有畫角聲相應,彷彿兩頭怒龍,在雲端彼此打着招呼。
最靠近河岸的五艘戰船,開始緩緩移動。船頭接着船尾,努力排出一個整齊的一字。看到戰船的動作,正在埋頭前進的敵軍,立刻變得有些慌亂。距離河道最近處的人,開始拔腿狂奔。距離河道稍遠些的,也扭歪了身子,腳步踉踉蹌蹌地向前跑動,彷彿隨時都準備主動倒下一般。
“他們在幹什麼?大夥都停下,結陣,不要再往前走了,小心被友軍誤傷!”傅友德越看越困惑,趕緊下令自己的隊伍停止前進。淮安軍的戰船造得很怪異,又細又長,高度也遠遠超過了運河上的其他船隻。並且在側面還開了十幾個小窗口,每一個窗口看上去都黑洞洞的,彷彿魔鬼瞪圓了的眼睛。
“結陣,結陣,原地結陣!”李喜喜主動上前幫忙,與傅友德一道約束隊伍。淮安軍的戰術太古怪,作爲一個外來人,他本能地選擇不給友軍添任何麻煩。多看少說,把自己的位置儘量放低,能多學一點兒就是一點兒。
這個原則,註定讓他衆生受益無窮。而此時此刻,受益的則是那些剛剛血戰過一場的徐州紅巾。聽到來自上峰的命令後,他們迅速停住了腳步。在與第四軍位置差不多齊平的地段,排除了數十個彼此相連的小方陣。隨時準備迎接對面的敵軍的衝擊,並且給側翼的友鄰提供支持。
大夥的腳步還沒等站穩,運河上,排在第一位置的戰船側面首部,忽然噴出了一股濃煙。緊跟着,最末一艘戰船的尾部,也噴出了一股。兩顆彈丸一南一北,交替着落入敵軍的隊伍。一枚帶起數點血光,另外一枚,則徹底打了個空,只濺起幾股暗紅色的泥土。
“交叉測位?”李喜喜瞪大了眼睛,嘴裡喃喃有聲。這是他剛剛學到了名詞,在東側作戰時,好像聽徐州軍的某個人說過。但具體意思卻不是非常理解。至少,不太明白區區兩枚炮彈,能起到什麼作用?
正困惑間,耳畔忽然聽見一連串聲響,“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五艘收尾相連的戰船,從第每一艘的船頭開始,以同樣的節奏,陸續噴出了六十餘枚彈丸。
正如通信兵事先強調的那樣,這些炮彈有的遠,有的近,準頭奇差無比。但是威力大得嚇人,有的尚未落地,就在半空中爆炸,將周圍的青軍掃到一大片。有的卻是落地之後再跳起來,畫着詭異的曲線在人羣裡竄來竄去,然後在某個不可預料的瞬間炸開,屍橫遍野。剎那間,第四軍前方的地面上,就好像開了鍋。猩紅色的血霧,扶搖直上九霄。
而那五艘戰船放完了炮之後,立刻探出無數支木槳,快速朝南北兩個方向拉開。將第二排,另外五艘戰船露了出來隨即,又是一連串霹靂聲響,節奏分明,持續不斷。每一枚炮彈出膛,都將船身震得左右搖擺。每一次船身擺正,第二枚炮彈就迅速飛出炮口,兩種不同的力量疊加起來,讓炮彈的落點和運動方式更加地詭異。
“炮團準備,實心彈,六輪射!”吳永淳毫不猶豫地揮動寶劍,下達了攻擊命令。
“轟!”“轟!”“轟!”“轟!”“轟!”早已排成六組的九十門四斤炮發出連續的怒吼,從正面打過去,與河岸上飛來的炮彈交織,將第四軍正前方的陣地砸成了一片人間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