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我喜歡的人是你呢,娜娜敏。”
深川原以爲,橋本會更吃驚些,她預想到很多種狀況,橋本說不出話來,或是憤憤地轉身離去,可她只是微微地變了臉色,接着樂不可支地與深川對視。
“麥麥,你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
“還說你沒開玩笑?”
橋本貼近她用手指戳着深川的臉頰,“你看,臉都紅了,你超級不擅長撒謊吧?”
深川確實不擅長撒謊,只是橋本如此地言之鑿鑿,反倒挑起了深川的對抗心。
橋本還在笑着,深川手臂用力拉扯,將她拽回旁邊的座位上,可能用力稍大了些,或是橋本沒料到她如此突然的舉動,瞪着眼睛,表情十分錯愕。
深川翻身,右手撐在橋本背後的牆壁上,緩緩地靠近她。左手伸到領口的後頸處,輕輕託着她的後腦勺。
“麥麥?”
在橋本眼中深川沒看到一絲一毫的害怕,有的只是對當前境況的迷惑。
因爲對象是我,所以纔會這麼無防備嗎……
她反而有點不甘心。
深川和白石額頭相觸,像是呢喃一般地低聲說道:
“那接下來,你也當作是我在開玩笑吧。”
在地鐵進站時的呼嘯與金屬鐵輪與軌道咬合的聲響中,深川毫不遲疑地俯身低下頭。
那個瞬間,就像是將頭悶進水中一般,世界喪失了一部分的真實性,被某種介質阻隔。橋本能聽到站臺播報的聲音,“乃木阪站到了,乃木阪站到了”,只是除此之外的聲響,化作反覆糾纏的雜音,嗡嗡作響。
大腦空轉,一切感官所能收集到的信息,更像是外界強行塞進她的腦袋裡。直到深川的脣齒略帶遲疑地離開,她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她感覺自己缺失了某個片段的記憶。
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無措到恐慌過。
她曾在各種地方打過工,壽司店居酒屋,書店快餐店,公園遊樂園,她見過很多人,也遇到過很多狀況。再難纏的客人,她也有合適的應對之法。
本來,應該是這樣纔對……
“麥麥……你,在……”
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個反應纔對。
橋本看着直起身子,眼神卻仍舊熱切的深川,視線停在她單薄而又飽滿的脣上。
她下意識地指頭輕觸自己的嘴脣,深川已然離去,卻仍感覺殘留了什麼。不是身體的觸感,而是炙熱又滾燙的某種東西,所觸的位置都像是被火焰灼燒過一般,橋本瞬間紅了臉頰。
可她並沒有被燙傷。
“原來你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娜娜敏。”深川笑着,停在橋本後頸的手卻微微顫抖,暗示着她並不平靜的心。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的,麥麥。”
不知擺出何種表情的橋本,只好咬着嘴脣,憤然地直視深川的眼睛,她多希望深川會歉意地說對不起,玩笑開得過火了點。這樣,即便橋本內心思緒早已亂成一團,仍舊會笑着原諒她。
可深川即便是察覺到了橋本眼中的期望,還是執拗地不願意回頭。
“娜娜敏你真的認爲我在開玩笑?”
深川的眼神絲毫不予避讓,言語在這個時候遠沒有行動更堅實有力,她正要再重複一次之前的動作。察覺到的橋本,主動地移開視線,扭過頭不去看她。
“別讓我變得討厭你啊,麥麥。”
深川動作一滯,收回手臂,站在橋本身前。她低着頭,眼睛被落下的頭髮陰影遮蓋,看不清楚表情。
橋本拿過放置在一旁的包包,在匆匆轉身離開的霎那被深川拽住手腕。
她沒有回頭去看深川的反應,只是,將包包用力地壓在胸口。
“放開。”
“……不放。”
“放開啊。”橋本稍稍加重語氣。
深川沉默了些許。
“……不放。”
橋本氣憤地想要把她的手拿掉,深川的話卻讓她稍稍猶豫。
“遇到問題最先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逃跑,娜娜敏,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
橋本手上漸漸用力,將深川的手掰開。
“就像你說的,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橋本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背對着深川。
“麥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說完這句,她匆匆地躲進到站地鐵的車門內。
地鐵車門緩緩閉合,橋本纔回頭望向還留在原地的深川。
她沒有追過來。
這讓橋本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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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緩慢開動,逐漸加速,像是要急匆匆地甩下什麼東西一樣。
橋本在無人的一排座位上坐下,最邊邊的位置,包緊貼在身側放下。
地鐵通過幽暗又深邃的隧道,好似她沉入深洞般無限下沉的心。如果能就此落到地球的另一邊她反而覺得安心。
地鐵車廂空蕩蕩的,平時上下班這裡擁堵的像是塞滿沙丁魚的罐頭,此時卻又空曠的讓橋本心慌。
她這才發現,原來人心所泛起的波瀾多半是由於對比產生的落差決定的。動與靜,擁擠與空曠。如果她沒有與深川有過共同經歷的無可替代的相處時光,哪裡會做出這種臨陣脫逃的舉動。
她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可做出來的事情卻和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深川賭氣般的突然告白,橋本逃也似地緊急避難。
橋本奈奈未和深川麻衣,一個今年二十一歲,一個二十三歲。
兩個成年的大人,在面對這種問題上的應對方式竟然出奇的一致。哈哈。不覺得可笑嗎?
橋本彎下腰,儘量地讓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一起。地鐵輕微且波折不斷的起伏放大一百倍一千倍可能纔會接近她此刻的心境。
在東京這麼些年,她頭一次感覺快要被巨大的難題擊倒,一拳KO的那種。這種親密關係上碰到的難題,無法用物質去填補修復的損傷,要比生活中切實遇到的困難還要來得猝不及防且毫無頭緒。
包中的手機震動,橋本機械性地放到耳邊。
“……喂。”
“喂,娜娜敏?你和麥麥她們還在烤肉店那一片嗎?”
橋本抿了抿嘴,“沒,我們……我已經準備回去了。”
“哦哦,我已經找到沙友理了,已經沒事了。只是她情緒不是很安定,今晚就先在我家過夜了。娜娜敏你和她們都說聲吧,不用擔心這邊的情況。”
“嗯,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之後,橋本遲遲沒有撥通深川的手機。
她仰着頭,看着車廂頂部,握着手機的手,垂在座位上。想着這趟地鐵要是能把她帶向無限遠的地方就好了。
但她心裡清楚,自己最遠也不過是在終點站下車。
——
另一邊,鬆村家樓下。
衛藤抱着雙臂,在路燈下頗爲急躁地跺着腳,探頭在道路兩邊左右張望。她已經站在這裡等了好一會了,遲遲沒人跟她聯絡,彙報情況。
難道是沙友理真的遇上了什麼事件?這麼一想,心中更是焦急。
“找沒找到好歹也發條消息過來啊……阿嚏。”
衛藤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