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

“就是這了。”

隨了洛衡步入那十分有歲月感的小洋樓,一輪又一輪公交坐下來的幾人總算爲不必再顛簸鬆了口氣,旋即又被這滄桑的陳列驚出小小一嘆。

看上去至少也有百年曆史的小洋樓做了當年最時興的仿歐模樣,還帶了玲瓏花園,只是隨了時日流轉漸漸褪卻豔色,白牆之上叢叢綠蔓斑斑駁駁,偶然綴上一枚秀致花朵,才勉強將這行將就木的風霜之色折出三分靈動,更不提室內一看就屬於上個世紀的陳列,即使換了新式傢俱,也打理得乾乾淨淨,卻始終存着揮之不去的黯淡頹然,並不如其他古宅般能令人覺出時光的厚重感,卻只帶得出物是人非的三分悵然同骨子裡詭異的攝人。

“這房子看上去就一副鬧鬼的模樣,也虧得你敢租下來。”夏珊檸打量了一圈這古老洋樓,被那陰森之氣一激,不覺一個哆嗦,才搓了搓雞皮疙瘩掩飾般調笑起來。

“我一向不怕這些的,又喜歡這種老房子。”洛衡亦是溫文一笑,殷勤讓了他們各自坐下,亦幫着展言好生將陸嘉彌放在沙發之上,看着仍是昏迷的陸嘉彌安然躺好,才放了心轉身去準備茶點,遙遙遞下一句,“吃點什麼嗎?”

葉希夏珊檸齊齊一句不用出口,不覺尷尬對視一眼,夏珊檸才收拾了心神輕笑一聲解釋方纔有些生硬的話:“我是說,我們也不是專門爲這個來的,實在沒有心思,還是先辦正事吧。”

洛衡於行走間轉回半個身子,亦是抱歉般輕輕一笑:“我也知道,只是她從沒見過其他人,我怕她有什麼不如意。所以你們先等等,我去和她通個氣。”

他的理由倒也正常,畢竟他們初來乍到,突兀就讓人家幫忙,而且對手還深淺未知,着實也不太好,一時倒也都各自端然起來,連着眉心深顰的展言,也謹然坐了回去。

其實在此之前,他們完全沒考慮過洛衡的幫忙,還是那次圖書館見面之後,洛衡主動找到了他們,張口就說明了陸嘉彌的情況要求互相幫助——他說,他家裡有一隻百年的鬼,可以幫忙陸嘉彌解決附身騷擾的鬼物,作爲交換,希望他們能以朋友之情待她,讓她不必那麼孤獨,哪怕是騙她也行。

看了洛衡那溺水之人遇到浮木的希冀神色,再想想陸嘉彌醒來之後就一直在陸嘉彌與“陸嘉彌”之間流轉的情況,他們也不得不死馬當活馬醫了——左右現在陸嘉彌已經等不下去了,與其繼續無望地等下去,還不如就此幫一幫洛衡,至少還能搏出幾分可能……

知曉他們心中急切,洛衡也不敢耽擱,隨手置辦了點茶點,便徑直轉向了阿飄所在的房間:“阿飄?阿飄?”

誰知,變故就生在了那一剎!

隨了洛衡幾句呼喚,幾人身畔漸起陰風,原本以爲該是那位鬼女現身了,卻不料劇情一筆走偏,該出場的阿飄不知所蹤,該沉睡的陸嘉彌倒是猝然睜眼,盈盈碧色乍然暴漲覆沒了烏玉瞳仁!

不及衆人驚異,眼睛徹底變綠的陸嘉彌乍然起身,眉目遽然一凜,竟是倏忽結出應該屬於玄幻小說的紛繁手勢,直直迎向了越起越烈的陰風。

葉希展言幾人這才自茫然間驚醒,只拼了命湊向風卷中央,想着至少阻了陸嘉彌動作——無論現在行動的是誰,這殼子可都還是陸嘉彌,那魂魄也還被鎖在這殼子之中,若是貿然行動惹惱了那百年鬼女,造成什麼無可挽回的後果,那可就慘烈了。

他們這些隱秘心念電轉只是剎那,“陸嘉彌”那邊劇情卻已又過幾折,隨了那幾道手印打出,陸嘉彌面上乍起冷冽笑意,隱約帶了妖紅冷意,合了脣畔薄薄譏峭,教人不覺思及古劍嶙峋冷光:“區區鬼物,也敢做亂!”

陸嘉彌那道鋒利笑容甚至還未消散殆盡,剪水雙瞳中懾人的深濃翠色突然熄滅了光影,顯露出翡翠火焰下黑山白水的烏玉瞳仁——就在眸子恢復漆黑顏色的同時,陸嘉彌臉色忽然如同被吸去全部血色般蒼白得可怕,身形亦是不自覺軟倒,展言下意識想要上前去接,卻似乎被什麼無形壁障一阻,不但未曾撲至,反倒被那披靡而來的衝擊力撞了出去,虧得展言及時身形一轉,騰身一翻勉強做了一退,這才只是沉然墜在了沙發之上,顰了眉看回方纔變故之處。

夏珊檸同葉希惶然對視,彼此眸中皆是掩抑不住的驚詫與駭怖,連着一旁洛衡亦是帶出瞠目結舌的惶惑。

人人都看得分明,莫名而來的青色煙靄自陸嘉彌的每一寸肌膚升騰而出,宛然被烈日灼烤蒸騰而起的水氣,一縷縷妖異地蜿蜒開來,隨了風捲流轉漸次上行,在空中彙集成濃稠煙氣,攜卷着鋒利風聲翻涌疾行,漸次鋪展成濃膩不散的深碧霧氣,如有靈性般寸寸聚攏盤結開來,由遊絲淡薄漸次升騰做煙雲流轉,直到若斷若續地凝成一道模糊人形,飄然若舉的墨發、綠衣,纖細婉轉的身形、容色,還有春日第一抹新綠般馥郁翠色……

而那煙氣結成的綠衣少女理也不理怔忪幾人,本是清麗靈動眉目,如今卻帶了冰雪般凜冽氣息,指尖幾動結出蒼然古劍,信手挽了個劍花抖出一道龍捲,容色八風不動也是冷然:“我今日就收了你這害人鬼物!”

隨了凜冽一句道出,綠衣少女袖了長劍乍然撲向置有鬼女的鏡子,那自陸嘉彌身上凝出的雲煙暈出最後一抹流轉,結出綠衣少女秀致足尖,旋即如沉香燃盡般無可奈何地疏淡下去,那——那縹緲煙氣,爲她動作指尖一激,紛紛然消散開去,伶伶仃仃消逝了最後一抹纖影。

幾乎在青色冷煙從身上完全脫離的一瞬,嘉彌光彩黯淡的烏玉瞳仁無力地闔上,人也無聲無息地栽倒下去——展言最先反應過來,甚至無暇顧及那妖異青煙,搶上前去接住了嘉彌墜落的身體。被展言猝然動作驚回神智,洛衡也乍然凜了眉眼,拔足向着阿飄所在之處衝了過去,好容易自滿心惶惶間掙出一線呼喚,也是劈破嗓子般的厲吼:“她不是!”

那邊洛衡跌跌撞撞而去,這邊陸嘉彌情況也是糟糕,方纔一接之下,過大的衝力壓迫得展言跌跪地上,然而懷中少女冰冷的觸感讓他忘記了自身的痛感——那詭異幽靈的離開,似乎把嘉彌身上的生機與血肉內的生氣也一併帶走了,緊閉的雙眸下雪白肌膚已透出僵硬的青灰色,展言下意識去觸,那幾乎要把骨血凍結的冰冷凍得他不由得縮手,然後,指尖一寸一寸攥出了青筋。

那觸手的冰冷下,已經沒有任何血脈流動的跡象……

跌坐在一旁的珊檸怔忡着無法理解眼前瞬息生髮的一切,但嘉彌臉上可怖的死之陰影卻喚回了她的神智。她下意識伸出手想去摸摸嘉彌熟悉的容顏,指尖卻抖得一分一毫也移動不得,只能癱軟葉希懷中爆發出近於崩潰的哭聲:“怎麼會……怎麼是這樣!明明剛纔還好好的……”

而葉希眉心轉過一痕惶然,猝然又涌做冰雪般煞白怒意,一時也顧不得計較那個綠衣少女,只死死咬牙,顫抖了指尖手去探她的手腕。

一片安靜的冰冷,覺不到……半分鮮活的跳動。

葉希猝然收了手,只覺觸及那點肌膚的指尖灼了業火般的痛,竟是一時不敢再看。夏珊檸更是顫了身子哽咽,宛然溺水之人緊攥浮木般死死攥了陸嘉彌的手,脣幾度微顫,也帶不出哪怕一字來。唯獨一個素來的冷靜展言,尚且還能撐得住一痕理智,卻也於眸中掩着業火灼灼,彷彿恨不能一字一句在牙關將那女鬼碎屍萬段。

綠衣少女那麼囂張一段自然也被阿飄看得分明,當下也顧不得計較同洛衡嫌疑,咬了牙自鏡中幻出身形,隨手帶出一道冷光,反手將拼命趕來的洛衡擊了出去撞回展言等人身邊,而後肅了眉目轉回綠衣少女,純然嬌俏容色剎那轉做一脈妖紅,雪色指尖亦是指尖暴漲乍然成爪,不閃不避迎上了綠衣少女傾天一劍,而後果不其然被那少女一劍迫退,連着同她劍光觸及的身形都寸寸崩解開來,迫得已成鬼物的阿飄都不得不爆發一道哀絕**,旋即失卻心力般墜回地面,將本就縹緲的身形又崩解幾分。

彷彿也被着了那綠衣少女那雷霆一擊,洛衡掙扎着起了身,只覺似乎那淋漓劍光也迫入了他的心口,順着血脈寸寸生長綿延,步步濺血,直至枝葉纏綿成入骨痛意。當下牙關緊咬,竟是毫不猶豫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仍想續出一劍趕盡殺絕的綠衣少女。

奇異的是,那看似強大無匹的綠衣少女居然真被洛衡困了個結實,並且,連着指尖已是躍起的青色龍捲,都在衆人的目瞪口呆裡駭然地熄滅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