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一年一度的朱家香溪大考也拉開了帷幕。作爲組織者和承辦者的長房,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可偏偏此時,朱夫人卻瞅了個空溜進了內房裡。
“寶貝兒,來嘛。”朱夫人對着牀上那人甜甜喚了許多聲了,可那人卻絲毫不領情,正撅着屁股把頭埋在被子裡,象小豬似的拱來拱去,不知在裡面搗鼓什麼玩意。
朱夫人已經四十來歲了,可長期生活安逸,看着倒象三十出頭,只有湊近了細看,才能瞧見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淡淡風霜。她皮膚白?光潤,細長的眉毛下,一雙鳳眼略向上挑,顧盼有神。她沒有江南女子常見的櫻桃小口,嘴型略大,但脣形流暢好看,一笑起來顯得說不出的颯爽,個子也比普通女子高挑些,體態勻稱,有一股塞外女子的健美味道。朱夫人的閨名喚做宇文丹鳳,乃是天下四大豪富的西方大賈宇文熙的親孫女。塞外風氣豪放,對女兒甚是嬌縱,沒那麼多規矩,這宇文丹鳳年輕時更是活潑好動,在一次外出遊玩中與年輕的朱兆年偶然結識。甫見面時,她就給朱兆年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宇文家可捨不得把寶貝女兒嫁到那麼遠的江南,朱兆年也是過五關斬六將,歷經重重考驗纔有驚無險地抱得美人歸。塞外女子感情熱烈,性格剛烈,最容不得男子三心二意,自娶了這房妻子,朱兆年便心滿意足,再不肯納妾。兩人成親這麼多年來,感情和睦,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這朱府上下,敢在朱夫人牀上放肆的,除了她的寶貝女兒朱景珊,再沒有旁人。這朱夫人自打有了兩個兒子,又隔了好幾年,方纔有了這麼個女兒,自然寵着跟掌上明珠一般。在家裡,除了爺爺和爹爹,朱景珊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
見女兒埋頭在被子好半天了,朱夫人怕她憋悶,上前把被子一掀,“好寶貝,別悶在裡面,咱出來玩。”
一隻花花綠綠的傢伙猛地從被裡竄出來,把朱夫人嚇了一跳,定晴一瞧,原來是她養的哈巴狗,那小狗原本全身毛色雪白,無一絲雜毛,跟絨球似的,極爲可愛,是朱兆年尋了多時買回來逗夫人開心的。可此時,這小狗的身上給朱景珊塗得紅一道,綠一道,甚是嚇人,那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女主人,不滿的嗚嗚叫着,朱夫人覺得好笑。
朱景珊卻不滿的叫道,“娘,都是你啦,我還沒給小狗打扮完呢。”她一手拿着她孃的一條翡翠項鍊,一手拿着個胭脂盒,看樣子還要給這狗整治。
朱夫人心疼道,“這胭脂是你爹從海外剛剛重金購得,我都沒捨得用兩次,你這小冤家倒好,一下給我用了半盒,”她一面說着,一面從女兒手裡先把胭脂搶過來,那裡面還沾着好幾根白色的狗毛,她用手帕撣乾淨了,忙收進櫃裡。
朱景珊撅着小嘴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玩就是了。”她下了牀,拿着項鍊就往小狗脖子上套去,那小狗一見這小魔王又來了,嚇得轉身就跑。
朱景珊追了幾步,被她娘叫住,“回來!”
朱景珊站在門口,拿着那項鍊在手上轉着圈晃盪着,不耐煩道,“幹嘛啦?”
朱夫人換了副神秘的笑臉,“寶貝,過來,娘跟你說件事。”
朱景珊道,“說吧。”
朱夫人招手道,“過來,這可是秘密哦。”
一聽有秘密,朱景珊的圓圓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衝到她娘身邊,“娘,你要幹什麼?是不是要偷偷帶珊兒出去玩啦?”
“寶貝,你幫娘做件事。”朱夫人湊在女兒耳邊,嘀咕了幾句,朱景珊覺得癢,不住的聳着小肩膀,聽完後撇撇嘴道,“我以爲是幹什麼呢?這有什麼好玩的。”
朱夫人笑道,“寶貝快去,辦好了娘有重賞!”
朱景珊歪着小腦袋道,“那娘賞什麼?”
朱夫人道,“寶貝想要什麼?”
朱景珊想了想道,“娘,那明天的大考帶我去玩兒。”
朱夫人面露猶豫之色,“這大考可是族中大事,你爹他……”
朱景珊搖着孃的手道,“娘,帶我去嘛,明天你們都去,就把我一人丟在屋子裡,好可憐的,我保證去了不搗亂!”
朱夫人,“那看你先能不能幫娘辦好這件事。”
“沒問題。”朱景珊一蹦一跳的往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忽又轉身,把手上翡翠鏈子對着她娘扔去,“娘,接着!”
朱夫人大驚,“這是你爹送我的生日禮物!當心摔壞了!”說着已經起身飛撲過去,好險好險,朱夫人抓住項鍊,仍不住拍着胸口。
晚飯時,朱兆年覺得夫人的臉色有些古怪,就象,就象他女兒平時幹了什麼壞事,又沒有被人發現一般。到底是什麼事呢?猛然,朱兆年心中一喜,難道是夫人又有了?有了這個念頭,再看夫人那賊兮兮的笑容,就越看越象。吃飯的時候有兒女在,又不好問,好容易吃完了飯,朱夫人衝他使眼色,迅速先撤了,跟着朱兆年清清嗓子道,“景亞,今年你十六,明日是最後一次族中未成年的族考,你今晚可要好好準備準備,明日拿個優回來。”
朱景亞點頭應了,朱兆年又道,“上次你跟你哥出去,差事辦得還行,雖然好些地方還不夠精細,但也勉強可以了。明年上春,你就去家裡鋪面裡做事吧。”
朱景亞眼睛放光道,“爹,你先派我去哪裡?去北邊還是去西邊?我想去晉國四叔那裡!離外公那兒也近!”
朱兆年一瞪眼睛,“整天光想着玩!還沒走就想飛啦?先在周邊鋪子裡學着,幹得好了再說。幹不好,哼!”
朱景亞低下了頭,朱景先笑道,“爹,二弟做事不錯了,只是年輕,難免沒那麼周全。”
朱兆年嘆道,“咱這長房,挑着家裡幾百口人的擔子,外表風光內裡苦啊。”抱怨了幾句,又瞪向二兒子道,“你就是塊爛鐵我也要把你練成精鋼!”
朱景亞嚇得往後一縮,朱景珊嘴裡含着口菜,在旁邊笑道,“二哥,我明天去給你加油!”
朱兆年皺眉道,“珊兒別說話,就你一人每次都吃到最後。誰說你明天可以去的?”
朱景珊道,“娘!”
朱兆年心這剛好給自己找了個藉口,故作正經的道,“那我去問問你娘。”說完起身就走。
朱景亞道,“爹孃今日的神色真奇怪,爹平時吃了晚飯要訓半天的,今天怎麼這麼快?”
朱景先道,“珊兒,娘怎麼會同意你明兒去的?”
朱景珊笑咪咪道,“我不告訴你。”
朱景亞道,“珊妹,那你告訴我吧。”
朱景珊橫了他一眼,“跟你無關。”
朱景先道,“那和誰有關?好珊妹,講來聽聽。”
朱景珊把吃得還剩幾口的碗筷一推,從盤子裡抓了塊雞翅膀,跑開幾步,又望着大哥笑道,“就不告訴你!”大笑着衝出房門。
剩下這兄弟倆對望一眼,有古怪,絕對有古怪!
朱兆年沒進門就喊道,“夫人,夫人!”
朱夫人嬌滴滴的應道,“夫君,你喊什麼?”
朱兆年進了內房,一把拉住夫人的手,“鳳兒,你是不是又有了?”
朱夫人面上微微一紅,摔開丈夫的手啐道,“哪有?”
朱兆年道,“那你衝我使的什麼眼色?”
朱夫人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帕,在丈夫面前搖着,“兆年,你看這是什麼?”
朱兆年接過道,“咦?這不是景先那條帕子嗎?”
朱夫人奇道,“啊?先兒自己給你看過?”
朱兆年點頭道,“是啊。”
朱夫人幽怨的道,“好啊,這小子現在長大了,有話不跟娘說,倒跟爹先說。”
朱兆年道,“夫人,你想到哪裡去了?先兒拿這條帕子給我,是向我打聽這帕子上的刺繡。夫人你瞧,”他把帕子展開送到夫人面前,“這帕子雖只繡了個角,但這針法居然有姑蘇、湘楚、燕京等多地刺繡的味道,卻又融和一處,此般才能,家裡只有掌管着刺繡進行教坊的申大娘纔有這般功力。而這帕子居然只用黑白灰,宛如水墨畫一般,此種繡法,竟是我也生平未見,繡這帕子必不是普通女子,若有機會請來討教一番,倒是極好。”
朱夫人嗔道,“我可不懂刺繡,你說了我也不懂。”
朱兆年忙賠笑道,“我夫人雖不懂刺繡,但能騎馬射箭,這更非一般女子能及了。”
朱夫人道,“你呀,整天就只顧着抓着兩個兒子給你幹活,也不想想,先兒過了年就二十了,咱們也該給他討房媳婦了。”
朱兆年道,“這個當然,但也總要先兒自己喜歡的纔好。”
朱夫人道,“先兒成天被你盯着,不是幹這就是做那,他哪有時間?咱們做父母的可得多操點心,要不我略放些風聲出去,若是有合適的,便請來相看相看。”
朱兆年皺眉道,“要這麼着急麼?”
朱夫人眉毛一挑道,“怎麼不急?這事兒你就甭管了,我來操心!”
朱兆年苦笑道,“好好好,都依夫人。”他忽又想起一事,“夫人,你真答應帶珊兒明天去看大比啊?”
朱夫人道,“是啊,珊兒年紀也不小了,整天淨知道淘氣,我想明天帶她去看看,學學那些哥哥姐姐,回頭也該尋個老師回來好生教教她了。”
朱兆年道,“那也好,不過明天你可得把她仔細看緊了,別捅出什麼簍子來。”
當晚,朱景先回到內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退到門口左右看了看,真的是他的房間。可這屋子就象遭了賊,被翻得亂七八糟,東西丟了一地。
“誰幹的?”饒是他素來溫文鎮定,也不禁有些惱了。
門旁,小廝吉祥探出頭來,“大少爺,你可別生氣!下午三小姐非要跑進來玩,又不許我們跟着,誰知道她給折騰成這樣!”
“朱景珊!”朱景先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