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瑤仰望着空中的明月,想着日間發生的事情,心裡無限酸楚。
仙華宮是吳宮裡最受人冷落的地方之一,誰都敢來踩上一腳。這裡除了五公主,只有姑姑、青瓊和自己三個宮女。五公主脾氣很好,只是寡言少語,不太愛說話。她名份上是公主,其實待遇比宮女強不了多少。仙華宮的物品總是被剋扣,就是分來東西,能到這裡的也永遠是所有人挑剩下的。每月有限的那一點可憐的例銀都由紅姑收着,由她去給大夥買些日用必需品,再打賞一些幫忙的宮女太監就所剩無幾了。
幸而五公主會得一手好刺繡,宮裡的得寵的貴妃和公主們時常會找她來繡衣裳,做好後有時就送一點她們不要的衣料等雜物。要是能用紅姑就留下來,要是不能用,紅姑就託了看門的小太監偷偷送出去換幾吊錢回來,這樣纔不至於過得太窘迫。
關於仙華宮的過去,宮中人好象都不願提及,青瑤有時偷偷問姑姑,姑姑也是諱莫如深。隱約只聽說仙華宮原本住着五公主的母親麗妃,麗妃出身低微,只因生得美貌,當年非常受寵,連皇后都不敢得罪她。後來麗妃犯了錯被處死了,只留下了五公主。但也有人偷偷傳說麗妃是本是妖怪,幻化人形,來迷惑世人的。她們說五公主小時候生得也很美,後來生了一場怪病,才變得醜陋無比,跟着沒幾年麗妃就消失了。所以她們言之鑿鑿說五公主變醜是顯出原形,麗妃也定是如此,五公主畢竟有皇家血脈,所以沒處死她,只處死了麗妃。還有種說法是麗妃並沒有被處死,而是逃走了,至於逃到哪裡去了,就更無人知曉了。
不管是怎樣的是是非非,也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當年的老吳王,也就是五公主的父王,早就駕崩了。先是二殿下繼承了王位,可惜他太短命,沒兩年就嗚呼哀哉了。現在的吳王是五公主的六哥,但畢竟不是一個娘生的,哪裡理她?
仙華宮當年的繁華青瑤是沒見過,自她來到仙華宮,只飽嘗了人世冷落。自她八歲被家人賣進吳國宮中做奴婢以來,就一直呆在這個地方。她知道賣她是因爲家裡窮得實在沒辦法了,她不怨父母。說起來,宮裡的生活比在鄉下還是好得多了,起碼能吃飽穿暖,有間不漏雨的屋子棲身,況且這裡還有她的親姑姑紅姑。可人心總是這樣,到了一處好地方的,總是想去瞧見更好的,宮裡的繁華又豈是尋常鄉間可以比擬?
青瑤不明白姑姑爲什麼老守着仙華宮,其實她們有很多機會可以去別的宮殿服侍,可是姑姑不肯走,總是說以前麗妃娘娘對她有恩,她必須留在這裡。青瑤不明白是什麼樣的恩情,可以讓姑姑留在這裡甘守淡泊,青瑤更不明白姑姑爲什麼也不讓她走。青瑤知道自己生得很美,每當她有機會到宮中其他地方去的時候,她從那些太監宮女看她的眼神裡她就知道。而且她也知道,在宮裡,只要生得好相貌,有個機會,誰說就不能飛上枝頭呢?每當瞧見那些容貌不如自己的主子使奴喚婢,穿金戴銀,她就生出深深的不甘心來,真的是不甘心哪!
只要給我一個機會,青瑤想,就一個機會,我一定也可以的。
熄了燈。窗外的月光正好,灑進滿室清輝。
安寧躺在牀上,睜着眼看着月光滲進牀來。雖然身體非常疲乏,可是她還捨不得睡。每天,只有這麼臨睡前的一小會兒時光是完全屬於她一個人的,太珍貴了,珍貴得她從來不敢浪費。放下面紗,濃濃的夜色裡,沒人在乎她的美醜,她自己更是早就習慣了。因爲醜陋,雖然在這宮庭中備受冷落,但也給她帶來難得的清靜。
伸出手,掏出貼着帶的香囊,她難得地浮現出溫柔的笑容,她用只能由自己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道,爹、娘,你們好,女兒也好,今天又平安地渡過了一天。九公主快嫁到越國去了,現在天下依舊不太平,吳國爲了謀求暫時寧靜,將九公主嫁過去,表面風光,其實誰都知道九公主將嫁的越王兇狠毒辣,浪蕩成性,成日裡花天酒地,九公主不知是他的第多少個小老婆了,哪有什麼幸福可言?九公主嫁了後,宮中就沒有適齡婚嫁的公主了。爹孃放心,安寧會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若有機會離開這個地方,我一定會牢牢抓住的。
突然她想到青瑤白日裡那幽怨的眼神,心中一動,這丫頭的心太高了,又太不懂得掩飾了。但又有什麼關係,在這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野心與權謀,但願她有足夠的智慧讓自己在這裡生存得更好。收起香囊,安寧閉上了她臉上唯一美麗的眼睛,很快便沉沉進入夢鄉。
一個月後。
時已初夏,知了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尖銳鳴叫,即使在湖畔柳蔭掩映下的御書房裡,依然感到非常炎熱,地上跪着的幾位大臣們的感受就更加明顯,他們頭上不停冒着汗珠,卻沒人敢擡頭擦一擦。
身着黃袍的吳王恪在當中走來走去,誰都看得出現在的陛下是多麼的不耐煩,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先觸這個黴頭。
吳王恪三十多歲年紀,相貌倒還頗有幾分英氣,只是現在他愁眉緊鎖,兩撇小鬍子下,薄薄的嘴脣緊緊地抿成一個向下弧度,眼睛周圍因爲這幾年來的縱慾而顯得浮腫,唯有眼神依舊透着犀利的光芒。
他本是老吳王的第六個兒子,上一代老吳王身體強健,將皇位足足霸佔了三十多年,又喜好漁色,生了一大堆兒女。上面幾個哥哥熬不過,反倒先死了幾個,只剩下個二哥。老吳王死後,二哥鄭恂歡天喜地地繼承了王位,還來不及收拾他們下面的這些兄弟,興奮過度,沒兩年卻一病嗚呼了。因爲他遺下的兒子年紀太小,皇后在朝中又不得勢,所以給了六叔機會,在朝中重臣的支持下,鄭恪纔有機會登上大寶。他可沒二哥這麼蠢,登基之後先把下面成年的弟弟們軟禁的軟禁、放逐的放逐,小錯放大,大錯必殺,待收拾得江山穩固了。這才安下心來享受溫柔富貴。至於妹妹們,那可太有用了,全都讓他嫁出去做了政治交易。他時常在想,要是他那死鬼父王沒給他留這麼多弟弟,全換成妹妹該多好。念及此,他更是煩悶,喝斥道,“你們說吧,倒有些什麼高見!”
幾位能言善辯的大臣們此時是鴉雀無聲。吳王冷哼一聲,罵道:“平日太平盛世時,你們是怎麼說來着,怎麼着,現在一到真用你們的時候卻連個屁也放不出來!”
兵部尚書王之謙平日慣會溜鬚拍馬,素得吳王寵愛,此時,見仍無人應答,他只有硬着頭皮應道:“回陛下,現在天下不定,我吳國當要招兵買馬,擴充軍備,特別是我身處江澤之中,越國此次大舉打造戰船,我吳國與之一江之隔,必不能示弱。雖九公主剛剛歸寧于越,與我結爲姻親,但我大吳也不可掉以輕心……”
“廢話!”吳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本王難道不知這些,這個越王,真不是個東西,本王剛把九公主送過去給他做妃子,他倒好,玩了幾天就膩味了,現在居然在我們面前操練水軍,打造戰船,一點也不顧念姻親之情。本王要你們來,不是聽你們講道理,是要問你們,我吳國擴充軍備的銀錢要從哪裡來?”
“這……”王之謙一時語塞,偷眼望看旁邊跪着的幾位大人。
“回陛下!”與王之謙交好的戶部劉敬業大人開腔接過了話茬,“現國庫空虛,若靠戶部之力,實無餘力調拔銀兩。”他心中暗罵,每年稅收那麼高,可宮中使銀如流水,不是修園子,就是弄些新鮮精緻的衣食,饒是這樣,仍不能滿足吳王的需求,現在見越國大肆擴軍,就開始着急,逼着我們去弄銀子,我們上哪兒想辦法?道理誰都明白,可這話,誰敢在吳王面前講?
吳王怒道:“沒錢!沒錢!你這戶部就會天天叫沒錢!沒錢你不會想法子生錢去?”
“但臣有一法,不知當講不當講?”劉大人看吳王是真急了,方纔慢吞吞地說道。
“快講!”吳王緊盯着劉大人。
只聽劉敬業道:“現雖天下不定,但民間貿易繁榮,豪富者不少。若能找他們出錢,當可解陛下之憂。”
“哦?”吳王一聽來了興致,問道:“愛卿可有合適人選?”
“現世人皆知,天下有四大豪富,東方姜氏,主營船務運輸;西方宇文氏,主營馬匹牛羊;北方範氏,主營鐵器礦藏;南方朱氏,主營絲織刺繡。這四家財力雄厚,堪稱富可敵國。”
吳王忙道,“這幾戶人家朕也聽說過,難道劉愛卿你竟認識這幾戶人家不成?”
劉敬業道:“這幾戶人家臣並不識得。不過那南方朱氏有一姻親劉氏,居於我大吳與越、楚交界白雲山處,托賴着朱家,也從事絲織刺繡、布匹買賣,亦是大富人家,現劉家當家主事之人姓劉,名有德,曾與臣有數面之緣,因爲同姓,倒叫我一聲老哥。”
吳王聽到此,撲哧一笑,“這劉氏怕不是劉大人的本家吧?”
劉大人覷得吳王面露喜色,方放心道:“不敢欺瞞陛下,實在不是的。這劉有德雖是經商之人,但也是知書明理之人,常以居於商旅而嗟嘆,並極力督促家中子孫讀書,希望能有些功名,光宗耀祖。”
吳王笑道,“這有何難,讓他捐出幾萬兩金,本王就賞他或是他子孫一個功名!”
劉敬業問道:“那臣可否就與他聯繫,試探一番?”
吳王擺手道:“不用試探了。劉大人,你即刻與他聯繫,他想要什麼功名,只要別太過分,本王都可滿足於他。封王封候是不可能的,想要實權也不太可能,其他的隨便他要什麼虛職都行。你速速辦妥此事,爲國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