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傳下去“春花秋月”這道菜不久。下午,御膳廚房的總管李德清親自跑來請罪了,賠着笑臉道,“二殿下,‘春花秋月’這道菜是吳地名菜,須用到?菜,可咱晉國不產此物,宮中沒有,實在是做不出來呀!還望殿下恕罪。”
秦遠不悅道,“不過是一道菜,你們都做不出?宮裡沒有,難道不會出去買麼?”
李德清哭喪着臉道,“已經派人去採買了,把整個晉都都跑遍了,可實在是找不到?菜呀!”
秦遠有些爲難了,進了內室道,“寧兒,你瞧,買不到?菜呢.要不,你還想吃些別的麼,換換?”
安寧心中暗歎一聲。淡淡道,“那便算了吧,有什麼吃什麼。”
秦遠微笑道,“寧兒真乖。”他轉身出去對李德清吩咐道,“那你今晚做幾樣拿手新鮮清淡的菜送來。”
李德清這才舒了一口氣道,“多謝二殿下和夫人體諒!”
到了晚間,御膳房果真送了一桌子精緻的菜點過來,可安寧只略挑了幾筷子,喝了半碗粥,便不吃了。
秦遠皺眉道,“怎麼吃這麼少?”
安寧笑道,“我吃飽了,我瞧着你吃吧。”她這幾日也不知怎地,確實是沒什麼胃口。
秦遠也吃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道,“全撤下去!”
安寧道,“你怎麼了?你不用管我的,我,我真的吃飽了。”
秦遠瞧着她尖尖的下巴,心疼的道,“瞧你,這麼瘦,還不吃東西,我怎麼吃得下!”
安寧忙又舉起銀箸道,“那我也吃!”她挾了筷菜到嘴裡,卻又食不甘味,皺着眉嚼了半天方纔嚥下。
秦遠瞧她那樣。把她的筷子奪了下來,道,“算了算了,你別勉強自己了,我知道這些菜不合你胃口。”他對着一旁伺候的太監吼道,“去!把李德清給我叫來!”
安寧拉着他道,“阿遠,算了吧,是我自己不想吃東西,你別爲難下人了。”
秦遠拍拍她的手道,“你先進去休息,不要管了!寧兒,你從來沒向我要求過什麼,今兒不過想吃道菜,我若連這點要求都滿足不了你,那也太讓你失望了!”
安寧無奈退回了內室。也不知周大哥有沒有辦法跟宮裡聯繫上,只是讓御廚爲難了。
一時,李德清點頭哈腰的來了,一進門就跪倒在地上。秦遠瞧見他猛地踹了一腳,將面前擺菜的几案對他踢了過去,杯盆碗盞乒裡乓啷摔了李德清一身。湯汁菜水淋了他一臉一身,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李德清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不住的叩頭謝罪。
秦遠冷冷的道,“你給我聽好了,我限你三日期限,若還不能將那‘春花秋月’給我端上來,讓夫人滿意,李德清,你這總管也就不用當了!回頭便去涮馬桶吧!”
李德清點頭如搗蒜道,“奴才知道,奴才記好了!”
秦遠道,“那還不滾!”
李德清連忙爬了出去,沒有停留,連頭臉也顧不得洗,衣裳也顧不得換,直接跑回御膳廚房,馬上把所有御膳廚房的所有大小廚師、採買太監召集了過來道,“我這樣兒你們都瞧見了?”
衆人見他這副模樣,身沾菜葉,臉掛湯水,帽子裡還有個紅紅的小蝦仁,一身衣裳上亂七八糟的散發着好幾種味道,着實狼狽之極,大夥兒是想笑又不敢笑。
李德清惡狠狠的道,“好笑麼?想笑就笑啊!哼,我就怕你們明兒哭都哭不出來!”
衆人都不敢吱聲了。
李德清道,“別看大家夥兒平時一個二個人模人樣的,那全是仰仗着貴人擡舉的!我告訴你們吧。今兒二殿下可發話了,三日之內,咱這御膳廚房若是做不出‘春花秋月’這道菜。哼哼,咱們就等着一塊兒去涮馬桶吧!一個都別想跑!”
此時,衆人跟炸了窩似的,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一個採買太監道,“李總管,這不是咱們不辦,你也知道,今兒下午咱們可是整個都城都跑遍了,哪裡去尋那?菜?慢說在晉都,便是吳地,那?菜也是極金貴難得的,不是入了宮,就是進了富豪之家,尋常地方,哪裡尋得到?”
李德清道,“咱們伺候的是什麼人?那是貴人!貴人們不好金貴的東西,難道還好尋常東西?有點腦子沒有?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挖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出來!”
大廚首領道,“李總管,便是尋來了?菜,咱們也不會做呀!”
李德清一跳三丈高道。“什麼?不會做?你們平常不是自吹自擂,說是天下各地的珍饈美味就沒有不會做的麼?怎麼,動真格的,一個二個就成縮頭烏龜了?”
大廚首領忙道,“也不是我們不會做,這道菜是怎樣做,咱們是知道的,但這道菜除了用料極其考究,還講究個擺放造型,準備好材料後,得侍候在貴人身旁。現擺出春花秋月來,稍一晃動,便不成形了。若是不懂的人,咱們倒也敢上去對付,可殿下既專門點了這道菜,必是知道的,咱們手生,若是一個擺放不好,殿下瞧了不高興,可怎生是好?”
另一位大廚忙道,“說的有理呢!李總管,能不能求求殿下,收回成命吧!”
李德清道,“好啊,你不怕死,那你去說!我實告訴你們,若是殿下有命,倒還可說道說道。可這道菜是殿下最寵愛的那貴人點的,誰還敢去求情!”
陶仲堪道,“李總管你別惱,大夥兒也彆着急,我倒有個辦法。”
李德清道,“什麼辦法?快說來聽聽?”
陶仲堪道,“這城裡沒有食材,但有錢人也不少,難保沒有不好這口的。咱們不妨上各大酒樓、富豪之家去打聽打聽,看誰家料理過這菜,若是有,便連廚子一塊召進來做這道菜,若是做的好,當然皆大歡喜,若是做得不好,那也是新來的廚子的事,與咱們有何相干?”
李德清略一思忖道,“老陶這話,倒有些道理。這樣,去外面尋個廚子來。不管是不是他做,便說是他做的,萬一不行,還有個人頂罪。你們幾個採買的,趕緊出宮去酒樓和有錢人家打聽,若是實在尋不到?菜,便想法用別的代替,弄得長得象一點的,讓貴人一時看不出來,把味道調好些,讓她只要開口吃了,便捨不得停箸。總之,三日之內,一定要把這菜弄出來呈上去!”
衆人一聽,這倒是個法子,廚子們馬上動手開始準備這道菜的配料,研製替代?菜的食材。採買太監們劃分了區域,打算明日一早便分頭出宮去尋?菜和會做這菜的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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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府後院的小樓裡。
趙頂天問道,“周大哥,你說樑小姐瞧見餅上的字,會明白咱們的意思麼?”
周復興道,“她若瞧見盒子裡的燕子,應該會知道是咱們想傳遞消息給她,她只要去問小六,小六必是知道的。”
趙頂天道,“六姐若是沒吃過這道菜怎麼辦?”
周復興道,“不會。小六久居吳宮,這點見識定是有的。若不是你提起她會烹煮,我也想不到這個法子。她們突然回宮,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真是急人。”
趙頂天愣道,“吳宮?六姐爲什麼住在吳宮,她在裡面做什麼,是宮女?”
周復興怔道,“難道你不知道麼?”
趙頂天搖搖頭道,“六姐似乎不喜歡提起以前的事情。”
周復興道,“是啊,那應該是段不太愉快的回憶。我問過她,她也不願意說,小六,她應該是宮中的一位貴人吧?說不定,竟是位公主哩!”
“公主?”趙頂天張大了嘴巴,忽道,“怪不得,一定是的!”
周復興道,“你怎麼知道?”
趙頂天道,“我只是覺得象六姐那樣子的女子,天生就象是位公主。”他忽地問道,“周大哥,若是真的宮裡來尋這道菜了,我是不是又可以進宮了?”
周復興道,“不行,太危險了,咱們不知道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此次去的,是朱府的廚子,他只負責傳信,咱們不能害人家。”
趙頂天皺眉道,“也不知六姐到底明白了沒有?她們不會沒看到字,把那餅一口就吃下去了吧?”
周復興道,“知不知道這兩日應該會有動靜的,我明日再去賭坊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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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復興前腳剛跨進賭坊,就見張國賓一臉焦急的迎了上來道,“鄒老弟,你可算來了!”
周復興故作訝異道,“難道張大哥這幾日竟在尋我不成?”
張國賓道,“可不是嘛!你這幾天上哪兒去了?”
周復興笑道,“前幾日熱着,帶一衆姬妾去附近遊玩了一番,消暑納涼,昨兒纔剛回來,今兒不就過來了?”
張國賓道,“老弟真是逍遙快活啊!咱們尋你可快急死了?”
周復興心中一喜,故意問道,“可是宮中又要什麼花?”
張國賓道,“不是!我告訴你,這回尋你的是老陶。”
周復興道,“陶總管?那他人呢?怎麼沒見?”
張國賓一拍大腿道,“他哪裡還有這個閒情逸致?我告訴你,宮裡的貴人要道菜,御膳房做不出來,給折騰得人仰馬翻的。老陶一早就出宮去尋那菜了,咱們合計着老弟你見多識廣,走的地方又多,故此前來問你一聲,看知不知道這菜。”
周復興道,“這我可不敢保證,這天下名菜多了去了,老弟年紀尚淺,所知也有限呢!”張國賓聽着臉色有些失望,周復興才問道,“叫何菜名?”
張國賓道,“名兒叫什麼‘春花秋月’的。”
周復興聽完哈哈大笑起來。
張國賓以爲他不信,忙道,“老弟別笑,這真是一道菜名。”
周復興笑道,“我知道,這是吳中名菜,還是用?菜做的。”
張國賓兩眼放亮道,“老弟,正是呢!這麼說你知道?”
周復興道,“不僅知道,我家廚子慣常弄的,連材料帶傢伙式都是全的。”
張國賓一把抓着周復興的手道,“真的麼?”
周復興道,“這事有什麼好騙人的?”
張國賓笑道,“我就知道鄒老弟你是我們的貴人,果真如此!老弟你可幫御膳廚房解了大圍了,沒得說的,讓老陶好好謝你!”他忽又小聲道,“你只管開個價,宮中無有不允的!”
周復興道,“什麼錢不錢的?談錢就俗了,這樣吧,這錢的事張大哥和陶大哥商量着辦,只要請小弟去偎紅居吃一頓便算完了。”
張國賓心中大喜,心想又可發筆小財了,馬上道,“那行,老弟,明兒一早我和老陶便在這路口的茶館恭候你大駕,到時請你的廚子跟咱們進宮,弄這道菜。”
周復興道,“這有何難?明日一定準時赴約。”
張國賓道,“如此我代老陶先謝過老弟了!”他喜滋滋趕回宮報喜去了。
周復興假意賭了一會子,才轉身回去準備了。
第二日一早,張國賓果然和陶仲堪一起在茶館中翹首以待,周復興帶了一位姓王的大廚過來,陶仲堪略盤問幾句,那大廚是對答如流,陶仲堪大喜,定在今晚便請這王大廚入宮試菜。
王大廚頗有些氣勢道,“來是行的,不過我自家用慣的刀具,還有些裝湯的盆子都是有講究的,可用不慣別處之物,須得讓我自帶。再有,我做菜時,最煩有人在一旁指手劃腳,雖是服侍貴人,但其他人可不能干涉於我。”
周復興道,“我這下人,都給我慣得不成樣了,海涵海涵!”
陶仲堪忙道,“哪裡話!”一一應了,幾人告辭,陶促堪和張國賓耳語一陣,自回宮去報了個天價,此時只要有人來做這菜,李德清有什麼不應允的,何況花的也不是他自家的銀子。
到了傍晚,周復興親送王大廚來了,趕車的便是趙頂天,他死活要來,周復興無法,只得給他易了容,帶他也來了。
陶仲堪領着一衆小太監早早在門口接應着,這王大廚衣着考究,精緻利落,不似尋常廚師,他帶了不少東西,足足裝了一擔,侍衛檢查,確實是各種廚具和食材,並無異樣,便讓太監挑着擔子進去。
周復興悄聲道,“一切仰仗師傅了。”
王大廚略點點頭,大踏步隨着陶仲堪進去了。
一時先進了御膳廚房,李德清和廚房裡大小師傅們全等在那裡了。初見此人,雖衣飾精美,但其貌不揚,李德清有些不太放心,問道,“這位師傅貴姓,不知在哪兒掌勺啊?”
王大廚沒有說話,直接命人把他的擔子擺上案頭打開,拿出一列刀具擺上。李德清見此人如此桀傲,不由皺了皺眉。旁邊大廚首領瞧見那刀,卻忙走上前去,細看之後,激動得臉都紅了,施禮道,“請問師傅可是金刀王家?”
王大廚冷哼一聲道,“算你還有點見識!”
此言一出,一衆廚子忙上前行禮,恭敬之極。
李德清把那大廚首領拉到一旁道,“此人到底是何來歷?”
大廚首領道,“這金刀王家廚藝高絕,實乃吾輩宗師,尤其是他家刀法,堪稱一絕,今日有幸竟能親眼得見王家人烹飪,實乃三生有幸。他既出馬,今日這菜斷無不成之理!”他沒空跟總管?嗦,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大廚的一舉一動。
李德清聞言大喜,也隨侍一旁。
這王大廚準備好了器具,見衆人都圍着他,有些不悅道,“莫非今晚只做這‘春花秋月’一道菜不成,這都什麼天色了,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留下一人給我當助手!”
大廚首領忙道,“我來!你們快去準備晚上的膳食!”
衆人這才散開,但誰都是心不在焉,時不時擡頭瞧他兩眼。
王大廚提了把小茶壺放在一隻小炭爐上燒着,這才指着大廚首領道,“你先帶我去看雞。”
把他領到旁邊雞籠前,王大廚不用正眼瞧,只略聽了聽,便道,“將第三排左數第五隻雞拿來。”
大廚首領取出雞遞給他,他伸手在雞身上摸了一把,點頭道,“便是它了,你料理乾淨了。”
大廚首領忙施展全身本領,忙活得一頭汗,一時便把雞洗撥得乾乾淨淨。
王大廚在一旁瞧了道,“你這功夫還算差強人意。”
二人回了廚房,王大廚道,“把雞去掉內臟,收在我這碗裡,加水淹過,蓋好?,擱上蒸籠大火蒸。”
大廚首領忙依言處理了。此時小爐上的水也開了,王大廚拎了起來,淨了手纔拿出小壺,泡了壺茶,竟自飲着。
大廚首領忙完了,問道,“王師傅,現在不用做些什麼麼?”
王大廚道,“慌什麼?你拿只茶杯來,嚐嚐我這茶。”
大廚首領取了只杯,伸到他面前,王大廚給他也倒了杯茶,慢慢品完了這茶,這才收了茶杯道,“開始吧!你們可都抓緊着點,我這一好,便要送走了!”其他人忙應了,開始加緊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