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先介紹安寧和趙頂天給他們認識,朱景先只說是自己路上認識的義妹和義弟,來晉國尋親的。這一家子早收到他的囑咐,也不多問。
這朱老太爺一生風流,娶了十七位夫人,這些夫人們深受丈夫花心之苦,在教子上便常耳提面命,所以不僅是朱景先他爹,這些叔叔們也多是一夫一妻。朱兆稔除了正妻許氏,只納了一個小妾,正妻育有二女一男,大女兒景雲去年出嫁,二女兒景虹尚待字閨中,大兒子便是景明,小妾育了一子,尚在襁褓,未滿週歲。
行過家禮,朱兆稔便命人開席。他們夫婦倆自坐在上頭,朱景先坐在四叔旁邊,讓安寧坐在自己下首,趙頂天便跟着安寧坐下,朱景明坐在他下面陪着。
安寧和趙頂天起初有些拘束,朱兆稔便講些晉國的風土人情,笑話趣事,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這一家子都是生意場上打滾的人,說到客套應酬的工夫,個頂個都是信手拈來,當仁不讓。很快便讓他倆放鬆下來,賓主盡歡。
飯畢奉上香茶,朱兆稔邀朱景先去了書房。朱景明帶着趙頂天在院子裡走動,幼子尚小,用了飯小妾便帶着孩子先告退了。許氏帶着二女兒景虹陪安寧坐在廳裡喝茶,只說些女紅針線,這個安寧倒能跟她們聊聊,一時說得興起,景虹還命丫頭回房取了自己正在繡的一副針線來,給她瞧着。
書房裡。
朱兆稔道,“大侄子,這六姑娘.看起來不一般哪,她和趙小兄弟到底是什麼人?”
朱景先心想,我總不好說她是爺.爺意中人的女兒吧?便道,“四叔,不是小侄不願明言,實在這其中有些緣故,一時也道不清。不過這六姑娘確實與我朱家有些淵源,他日四叔回家時,請教爺爺便知。至於頂天,是她路遇的孤兒,好學上進得很,侄兒倒有意結交。”
“哦!”朱兆稔點點頭,不再追問了。
朱景先道,“四叔,六姑娘和晉宮.也有些瓜葛,不知咱家在此地,與晉宮中可有多少交情?”
朱兆稔道,“交情是有的,就看你要用到哪裡了。晉宮.中用的布匹綢緞雖有內造,但仍有許多從咱家採購,朝中各部也都有相好之人。你可是要打聽那二殿下之事?”
朱景先點了點頭。
朱兆稔道,“我聽景明回來提起,便略打聽了下。這二.殿下十七歲時,晉皇病重,他突然離宮,明說是去太廟爲父皇祈福,但也有傳言說他其實不知是去了哪裡遊逛。年初突然回宮,一回來便立即娶了樑相國的二女兒,略嫌有些操之過急了,其中恐怕另有文章。”
朱景先道,“多謝四叔費心了,那這二殿下姓甚名誰?”
朱兆稔道,“姓秦名慕遠。”
朱景先心裡咯登一下,心想若是安寧知曉了,還.不知多傷心,“四叔,他近些日子可有什麼動靜?”
朱兆稔道,“這個.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樑府也時常會來咱家買些布匹綢緞,那尤掌櫃和樑府管家還都能說得上話。你若想要打聽些什麼,咱們倒可留着心。”
朱景先思索片刻道,“四叔,這樑府在晉都可跟什麼人熟?或是咱們生意場上可有些熟人跟他家有些關聯?”
朱兆稔道,“說到這個,我倒正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朱景先忙道,“四叔請講。”
朱兆稔微笑着道,“你的親事可有眉目麼?”
朱景先已暗暗猜到一些,搖頭道,“沒有。”
朱兆稔笑道,“你不知道,自去年你母親說要爲你擇親以來,這西北一帶明裡暗裡到四叔府人來打聽的人可真不少哩。四叔做長輩的不會勉強你,但許多生意場上老夥計們的面子也得照顧到,你看這樣行不行,四叔以爲你接風的名義,找一天宴請咱們在這西北一帶交好的親朋和客商。你這次來,也得認識下,順便也可打聽下關於晉宮和樑府的消息。他們如有意結親,多半會帶女兒來。你便一齊見上一面,若有中意的,當然更好。若是沒有,也算絕了他們的意。”
朱景先略皺眉道,“這個妥當麼?會不會讓人覺得朱家太託大了?”
朱兆稔哈哈笑了起來,傲然道,“這天下間,能象咱家這麼託大的可還真不多!你別擔心,他們只怕你不給機會相見,你若是肯見,還不知有多少家的女兒要搶着往咱家送呢!”
朱景先想起過年時家中川流不息的相親場面,那樣整天人來人往,可真讓人受不了,便道,“那行,全憑四叔安排,不過,跟那些小姐們,我只露一面。”
朱兆稔道,“也對!只有能讓咱朱家大少爺一眼相中的,纔有資格進我香溪的大門。”
又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朱景先便帶安寧和趙頂天告辭回了小院。他心中暗自擔憂,看來這叫做秦慕遠的二殿下多半便是安寧的夫君。但他究竟因何停妻再娶,卻不得而知。在未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前,朱景先決定暫且隱瞞這件事情。他心中暗笑,自己倒真越來越習慣做她大哥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除了去四叔府上問安,便開始着手處理他爹出門前丟給他的那些公務。朱兆年還真不客氣,把些陳年老帳,疑難問題全一股腦拋給兒子,弄得朱景先頭痛欲裂,不得不佩服他爹甩包袱的功力。
安寧見朱景先這幾日甚忙,從早到晚埋首公務,那兩個小廝跑進跑出,還常常帶了陌生人回來,捧着一大捆一大捆也不知是什麼的書冊,除了吃飯都沒空跟她說話,也不敢打擾。
這晚,朱景先正在書房裡看着賬冊,忽聞到一股香氣,回頭一瞧,卻見安寧捧着個托盤進來了。
“六妹,你怎麼來了?”朱景先問道。
“大哥,我沒打擾你吧?”安寧微笑着放下手中托盤,上面放着個小湯盅和一小碟子金黃色糕點,她道,“我見大哥這幾日辛苦,便做了些吃食,也不知合不合大哥口味?”
朱景先道,“辛苦六妹了,你一定弄了許久吧?”
安寧道,“我也不知能幫你做些什麼?便讓晴雲幫我買了些東西,去廚房弄了,你先嚐嘗。”
朱景先笑道,“六妹煮的必是好的。我正覺得有些餓,你便送吃的來了。”他起身淨了手,才揭開盅蓋,只見湯色碧青,香氣濃郁,不由讚道,“好香!”端起湯盅,舀了一勺放在嘴裡,只覺鮮甜可口,他品了品道,“是雞湯的底,放了火腿的味道,還有股蘿蔔的清香,但卻不太象蘿蔔。六妹,你這是什麼湯,味道這麼好?”
安寧抿嘴笑道,“大哥,你真厲害!差不多的材料都被你喝出來了,這湯就是蘿蔔湯,不過這時節的蘿蔔可不太好,我燉好了湯底子,再用蘿蔔葉子來滾湯,也略減些油膩之感。”
“六妹費心了。”朱景先又拈起一塊點心放入嘴中,嚼着酥脆之極,全是果仁的清香,不甜不鹹,配這湯恰是正好,“這又是什麼?”
安寧道,“這個叫四合酥,用核桃仁、松子仁、杏仁、榛子仁一起烹製,我煮的湯是鹹的,便配這無味的酥,若是喜歡吃甜的,加澆些蜂蜜就成。”
朱景先讚不絕口,細細品着。
安寧瞧着他書案前的冊子,上面記着數字,一些名字,還有些備註,好奇地問道,“這些都是什麼?也不象書。”
“這些是帳冊。”朱景先用畢糕點,拿帕子擦了擦手臉。
安寧皺眉道,“這麼多帳冊,可要瞧到什麼時候?”
朱景先道,“也不用全部瞧完的,大致瞧過便行。”
安寧道,“那瞧了做什麼呢?”
朱景先道,“要瞧瞧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做得不太好。再想想爲什麼,後面該怎麼辦。”
安寧道,“這我可做不來,光瞧這些,我就覺得頭暈了。”
朱景先笑道,“習慣了就好了。”
安寧收起托盤道,“那我不打擾你了,大哥,你也莫太晚了,早點休息。”
朱景先望着她溫言道,“六妹,你放心。”
安寧愕然瞧着他。
朱景先道,“你放心,大哥一直記得你的事,已經請人去打聽了。”
安寧臉一紅,低下頭道,“大哥,我不是爲這個來的。”
朱景先道,“我知道你不是,不過這些天,大哥確實得忙上一陣子。你放心,一有確切的消息,大哥馬上來告訴你。”
安寧點了點頭道,“謝謝大哥。”轉身回房了。
朱景先憐惜的望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這事該如何啓齒呢?
次日一早,三人用過早飯後,朱景先道,“悶了幾天了,今兒天氣好,咱們出去逛逛吧。”
趙頂天道,“大哥,你有空嗎?去哪兒呢?”
朱景先道,“你們還記得拾回鎮的莫大夫麼?咱們還欠着封信沒送出去呢!”
安寧點頭道,“可不是!大哥你要忙,就讓我和小弟去送信吧。”
朱景先道,“無妨,我也想出去走走。”
見他們要出門,倆小廝請示是要騎馬、乘轎,或是坐馬車,安寧之前坐來的那輛破馬車,早交由朱府處置,也不知現在用在何處。
趙頂天道,“騎馬好不好?大哥,我可許久沒騎馬了。”
朱景先瞧着安寧道,“那我趕車吧。”
安寧道,“大哥,既不太遠,能不能讓我也騎馬?”
“你也要騎?”趙頂天道,“那可不行,摔着怎麼辦?”
安寧道,“我也會一點的,只要慢慢走,不要跑太快就成了。”
朱景先笑道,“你真的想騎?”
安寧道,“大哥,每次坐車怪悶的,還得麻煩你們趕車,我可是真想學騎馬來着。”
朱景先道,“那行,你騎雪額吧,我去府上再挑匹馬來。”一時,他騎了匹白馬回來。
扶着安寧上了雪額坐好,趙頂天和朱景先一左一右伴在她身旁,三人緩轡徐行。
那杏林羅春霖大夫果然名氣甚大,隨便在街上問個路人,都能指出方向。這無病堂位於城東南郊,一路走去,出了街市,仲春裡春色正濃,桃李爭豔,柳絮飄飄,蝶舞蜂忙,鶯啼燕語,一派大好*光。
趙頂天走着走着按捺不住了,“大哥,六姐,我想跑一陣。喏,你們瞧,就到前面那棵樹那兒等你們。行麼?”
朱景先笑道,“去吧。”
趙頂天揚鞭打馬,呼啦啦一下跑上前去。
雪額似有些不滿,輕輕嘶叫起來。安寧用力勒住道,“大哥,雪額這是怎麼了?”
朱景先笑道,“雪額性子傲,它見黃花跑前頭去了,有些不高興了。”他縱馬上前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道,“雪額,你今日可不是來比腳力的,好好載六妹,好麼?”
雪額這才安靜了下來。
安寧也依樣拍了拍雪額的脖子道,“好雪額,我學藝不良,還不會跑呢。等日後我學好了,你再帶着我跑,一定跑到所有人前頭,可好?”她隨身就帶着糖果,取了一塊,遞到馬前,雪額側頭吃了,甚似得意。
朱景先笑道,“你可別太寵它,把它慣壞了。”
安寧笑道,“雪額這麼乖,纔不會被寵壞呢!是不是,雪額?”
雪額點了點脖子,似是聽懂了。
朱景先笑了,“六妹,我瞧你走得甚穩了,你試試走快些。跟我這樣,抓緊繮繩,放鬆身子。對,好!”
安寧照他那樣做了,輕輕打了一記雪額,雪額果然嗒嗒嗒的邁着小步跑了起來。她轉頭對旁邊的朱景先笑道,“真的可以哦,大哥。”
朱景先護着安寧小跑了一陣道,“你手勁弱,先歇歇,別太累着。”
安寧便停了下來,兩人又慢慢並轡走着。
忽聽斜刺裡的岔路旁傳來急促清脆的鑾鈴聲,一匹胭脂馬如一朵紅雲般快速飄來,馬蹄翻飛,只聽馬上人嬌叱道,“快閃開!”
眼睜睜的瞧那紅馬就要撞上雪額了。安寧嚇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