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天已開始熱了起來。
南山市汽車站外,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羣,將這個還算髮達的城市,點綴得更加繁忙。
回到這裡,離桃花村也就不遠了。也許是近鄉情怯,程赫內心有些許激動。
一直以來,南山市的經濟並不怎麼樣,不拖國家的後腿就不錯了。但是這幾年,藉着突然興起的自駕遊之風,南山市這種三面環山的環境,才迎來了一絲改善。
程赫肩頭坐着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兒,這時候怯生生地說道:“爸爸,這裡好多人。”
小女孩兒生下來第一次到南山這座城市,她眨巴着寶石一般的眼瞳,滿是好奇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
程赫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說道:“寶貝別怕,有爸爸在。”
和全國所有城市車站一樣,車站外面圍着各種的士或者摩托車,只要有人從車站出來,這些人都會立即圍上去。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程赫搭了一輛的士回去。
路程可不近,離開南山市區後,便開始向山路進發。被程赫抱着的小女孩,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兩眼骨碌碌地轉着,四周的風景目不暇接。
青的山,綠的水,藍的天,白的雲。
她嘴裡不時嘰嘰喳喳地叫着:“爸爸,那有棵紅色的樹。”
“爸爸,那有個池塘!”
“爸爸,水裡有魚!”
“爸爸,那有隻鳥!”
“爸爸,那是什麼?”
程赫輕輕撫着女兒的小腦袋,說道:“那是野兔,跑得非常快。”
程心心一臉認同,不住地點頭道:“它真的跑得好快。它要回去給它的小寶寶們做飯吃。”
“噗……”程赫被女兒天真無邪的思維給逗笑了。
近兩個小時的山路,七彎八拐,路況也不行,顛得人七葷八素的,終於,桃花村就在目之所及的不遠處了。
被圍在大山裡的村落,一如幾年前離開時一樣,安寧,貧窮,但絕美。
再次踏上這條路,程赫莫名升起一陣傷感。
離開了這麼久,本以爲他會淡然一些,現在卻油然升起一種“少小離家老大還”的滄桑之感。
這裡是一片農田,以前程赫上學時,每次放假回來,都會穿過別人家的菜地,抄近路回去,順便摘個什麼瓜吃吃,解解渴什麼的。
而時隔六年,他又回來了。
於是他對的士司機說道:“麻煩你,就在這裡下吧。”
付了錢,程赫抱着孩子下了車。
不過,今天可不能穿菜地回去了,抱着個孩子,還揹着簡單的行李,地頭哪裡好走啊。
闊別幾年的村路,現在再踏上這塊土地,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程心心指着旁邊地頭的某塊地,好奇的問:“爸爸,這是什麼?”
“這是紅薯,現在地裡有小紅薯在長了,就是那種可以吃的紅薯,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程心心奶聲回答。
慢慢走着,程赫正想看看自家菜地的情形,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便扯開嗓子喊道:“老實,老實……”
那是他們家屋後面的程實,跟他差不多大,一起上的小學、初中、高中,兩個人關係一直很不錯。
六年沒見,這小子長得更魁梧了,又黑又結實。
程實正在地頭鋤草,聽見喊聲擡起頭一看,以爲看錯人了,再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似的說道:“黑子?是不是你啊?”
程赫的名字用他們鄉音來喊,跟“黑子”差不多,所以他從小有個綽號,叫“黑子”。
時隔六年,他也長得有些變化,程實一時間幾乎都怕認錯了。
程赫趕忙回答道:“怎麼不是我?唉呀……幾年不見,都變樣了。”
程實嘿嘿一笑:“可不是!我還以爲我看錯了。真是你啊!你可真有幾年沒回來了。”
一邊說,一邊扛着鋤頭走出菜地,和他一起回去。
程實聽到小女孩叫程赫爸爸,便笑着說道:“黑子,你這可以啊!跟我們一般大,孩子都抱回來了。咦,怎麼只有你們兩個,沒帶老婆回來?”
一邊說着,一邊替他接下行李,放在自已肩上。
程赫點點頭,並沒有回答問題,而是附和着說了一句:“是啊,只有我們兩個。”
然後對女兒說道:“來,心心,叫叔叔。”
小女孩脆生生的喊了句:“叔叔。”
程實沒有多想,仍然很是熱情地說着:“黑子,這幾年你沒回來,家裡可是大變樣了啊!這幾年興自駕遊,好多外地人來小蓮山旅遊,咱們村離小蓮山最近,可算沾光了。”
桃花村是離小蓮山最近的村子,自駕遊都會選擇從這裡進山,所以桃花村也沾了些光,比如有幾家開了農家樂,生意還不錯。
沒有大富大貴,但給家裡補貼一點,也是有的。
就快到村口了,程實實然有些神秘、卻又像是玩笑似的說道:“黑子,一會兒你看到了一件事,可千萬別哭啊……”
兩個人原來就是屋前屋後住着,又是小學初中高中的同學,感情一直就很好。雖然說幾年沒見了,但一路聊回來,慢慢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感覺。
以前說話就是這樣,沒什麼需要顧忌。
程赫問:“我還有什麼事情可哭的?”
那一年,他高中畢業,家裡出了變故,父母喪生,他一個人安排好了家裡的田產,以及唯一養的狗,就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
現在,還有什麼事情可哭的?
程實知道自己的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轉眼來到了村頭,遠遠看到村子路口上坐着一隻狗。
狗安靜的坐在路口,望着離開村子的方向,像是在等人。也許是等得久了,神情看着略有些呆滯,它坐着的動作,就像一塑雕像一般。
程赫突然眼睛真的有點酸,他抱着孩子走了過去。
這是一隻黃色的土狗,除了個頭大了些,皮毛瘦了些,樣子蒼老了些外,跟他以前養的那隻狗簡直是一模一樣。
連背上那攝白色的毛都是一樣的。
那隻狗跟程赫非常親,程赫去上學了,它就老老實實在家等着。程赫一星期或者一個月回來時,狗總是最興奮,遠遠的就衝着他撲過來,親呢無比。
只要程赫在家,狗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他,有任何事情總是衝在前面,從來不慫。
這隻會是它嗎?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程赫喉頭有些發緊,試探地喚了一聲:“拿破崙。”
以前他的狗就叫拿破崙。
那時候他起名比較中二,不想像別人似的,起個“來福”、“旺財”這種土名。
原本坐在地上、猶如雕像一般的黃狗,突然發瘋似的衝了過來,仔細的看了程赫,在他身邊繞着他聞了聞,猛然之間擡起頭,對着他“嗚嗚”地叫着,聲音悽楚可憐,雙眼彷彿含着淚花。
是它,沒錯了!
程赫心頭一酸,伸出手去,大黃狗立即將頭伸了過去,在他掌心使勁蹭了蹭。
程實笑着說道:“早就跟你說了,讓你別哭。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後,這狗就每天都候在這裡。他還以爲你像以前一樣,去上學去了,很快就回來。這麼多年了,風雨無阻。”
六年多了,它就一直守在這裡?
程赫緊摟着大黃狗,手都禁不住有些顫抖。當初怕它餓死,他把它寄養在大伯家的。
程實說道:“這狗不願意呆在你大伯家。自從你走了後,它天天就守在這裡,我看不下去了,也想把它帶回家,可是它也不肯在我家呆着,天天來這裡等你。村裡人都覺得這狗忠義,每天都有人拿飯來餵它。”
程赫的眼淚流了出來,摟着狗說不出一句話。
程心心見父親摸狗,感覺很好奇,她也伸出手來,試探着摸向大黃狗,真正觸摸到後,狗也不咬她,不由偷偷“嘻嘻”笑起來。
大黃狗溫馴的趴在程赫身上,耳朵耷拉,尾巴歡快地擺動着,享受着父女倆的愛撫,嘴裡輕輕“嗚嗚”着,像是在訴說着什麼。
程實在一邊看着,心裡也是一陣感慨。
小時候的玩伴,離開家鄉多年的兄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