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青芳的忍讓、寬容、犧牲,沒能喚起弓軍的一點點良知,如今,他去了機電科對青芳不僅更加變本加厲,而且還恬不知恥了。
青芳面對弓軍的囂張和挑釁,她憤怒了,終於憤怒了!她忍無可忍,一瞬間,她把怒火猛然推向了深不見底的懸崖,她咬着牙,掄起巴掌,照弓軍的臉上狠狠地給了他一下子。
弓軍做夢也沒想到青芳會動手打他,他沒防着,霎時一陣驚愕。
驚愕過後,他立即重重地還給青芳一巴掌。並咬牙切齒地罵道:“喲喲,你長本事了?還敢動手了。你是什麼東西?你呆在王金平家一年多,鬼知道你們幹什麼事了。還有哪慶龍,天天往這兒跑,他跑啥呀?他以前怎麼不常來呢?我這人夠寬宏大量了,不想說你,就連長輩小舅舅你放過了嗎?你們多有感情哪,你對他多照顧啊,洗衣服,買鞋襪,你們幹過的事你們知道。老子早就是綠頭大烏龜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你還有屁臉來說我。”
他往青芳身上拚命亂倒髒水,好象她要是滿身都是糞的話,也就聞不到他身上的臭味了,也沒有理由去指責別人了。
青芳氣得說不出話來,爲了他的工作調動,她不恥爲人做保姆、當傭人,結果……。
青芳此時被激怒地失去了理智。她拿起桌上的菸灰缸朝弓軍的頭上狠狠砸去:“去死吧!你這只不知好歹的瘋狗!真是一個不可理喻的怪胎!沒一點人味的畜牲!”
青芳從來不罵人,這一連串的詞,不知怎麼就被怒火給挖掘出來一大堆。
弓軍的頭一偏,菸灰缸撞到了牆上,頓時碰了個粉碎,玻璃碎濺了滿地滿牀。
弓軍一把把青芳拖過來,摁到地上,從牀頭操起笤帚,照青芳的頭上、臉上、身上,好一頓猛打。鮮血流了出來,糊住了青芳的眼睛。
兩個兒子在隔壁睡覺,被吵醒了,他們赤身露體一前一後跑了過來,他們看到媽媽滿身滿臉都是紅豔豔的鮮血,頓時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弓軍看到孩子們跑過來了,就停下了手,他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摔門走了。
知道夸父追日吧?夸父把自己全身心的力量都用來追那火紅火紅的太陽,最後還是沒追上,既然追不上了,就撞上吧!
好多家庭婚姻疲倦後,男人們都把妻子當作了左手或者是右手,即使沒有愛情了,在一起生活了多年,也有不捨的親情了。青芳沒有過高要求,哪怕多年的付出,換來一絲絲親情呢。就是當不成丈夫的左手或者是右手,哪怕是做他的一根指頭呢。可是青芳連弓軍的指甲蓋也沒做上。她只是他吃飯的一隻碗!他餓了時,摸出這隻碗,去用來盛飯。至於這隻碗上是有紅花,還是綠葉,是有小鳥,還是人物,他從來不關心,也不知道。只要是能盛飯供他食用就行了。並且,吃完飯,把碗一扔,連洗也不洗。
第二天早上,青芳給倆個兒子做好飯,讓他們吃,他們吃完,要上學走了。臨出門前,她一個一個地抱住他們親吻,然後笑着告別。孩子們覺得母親有點反常,也許是因爲昨晚和爸爸生氣的緣故吧。他們沒多想,都上學去了。
兒子走後,青芳摸出一瓶汾酒,一口灌了下去,太猛了,她被嗆得大咳不止,她又找了一隻小酒杯來,倒出一杯。忍了好久的淚,再也忍不住,像決了堤的洪水洶涌地流下來。
她一邊哭一邊喝酒。青芳從不喝酒,這白酒又苦、又辣、又燒,嚥下一口,就如嚥下一塊火紅的木炭。她喝着、哭着,一幕幕往事像電影膠捲在她腦海裡重新放映。有一幕片子象刀子一樣切割着她的心肺。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婆婆去了小姑弓婧家了。孩子們大約是五、六歲光景。學校的一個男老師來到青芳家裡,他是向青芳來借一本書的。那時候青芳離開學校已經是好幾年了,對學校的情況很陌生,但她卻非常關心,因爲那是她非常熱愛着的工作之地啊。她見到自己原來的同事,像見到了親人,一激動,話也多了。她問長問短,幾乎問遍了原來和她一塊工作的所有人情況。
她和這個男老師正談着,弓軍下班回來了。他立即黑了臉,也不和這個男老師打聲招呼,經自鑽到了臥室不出來了。
這個男老師一看弓軍不歡迎自己,又坐了不大功夫,就起身走了。
青芳剛把他送出門,弓軍就從臥室出來了。他黑着臉說:“談什麼談得那麼投機?天都快黑了,外面又下大雪,也不去找回孩子們來。不知一天到晚你是個幹什麼吃的!”。
青芳看看樓下,果然下開了大雪。她趕緊穿上外衣去外面找孩子。
孩子們正在樓下不遠處玩耍。青芳把他們叫過來。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跑回了家。青芳在他們後面慢慢往家走。
回到家門口,她掏出鑰匙去開門。
可是,門被從裡面反鎖上了,怎麼開也開不了。她擡手敲門,怎麼敲門也不見有人來開。青芳十分納悶:怎麼回事啊?房門怎麼會反鎖上了呀,並且這麼大的敲門聲竟沒一個人聽到?弓軍和孩子都知道她在後面回來的啊。哦,青芳想起了剛纔弓軍回來時,她正好和那個男老師說學校的事情說得熱烈,弓軍的臉馬上就陰暗了。
青芳明白了,他是把孩子找回家,不讓她再進這個家門了。那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啊。青芳到窗戶下叫孩子開門,沒有人出來。
只隱隱聽到家裡有孩子的哭鬧聲。
雪越下越大,滿世界成了白皚皚一片。青芳又去叫門,還是沒人開門。
她無奈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大雪落到了她的頭上,臉上,口中,全是涼絲絲的,她的淚水和雪花融爲了一體,在臉上到處漫延。
去哪兒呢?她沒有可去的地方,孃家還在五百里外的地方,況且養父死後,養母早已同另外的男人結婚了,哪有她容身之處啊!更何況在這大雪紛飛的傍晚連車也坐不到。青芳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口袋裡只有五角錢!五角錢!
怎麼辦?去哪兒?哪兒是她的家呢?
青芳茫然不知所措地順着一條大路慢騰騰地走到了野外。
啊!廣渺的雪野淨化了大地的悲傷,大地顯得是那麼寧靜和慈祥。漫天飄蕩的雪花,是那麼純潔和天真。這兒真好,沒有悲哀,沒有傷心,沒有絕望,只有青芳的心裡凝聚着無法言訴的痛苦。
她坐了下來,只有這兒是她能呆的地方。青芳展眼望去,不遠處是一條已經結了冰的小河,彎彎曲曲伸向遠方,要不是的話,那河裡也是一個好去處。青芳有點惡劣快意地想着。
起風了,風兒在青芳的頭頂上開始微微嘶叫。她冷得開始發抖,淚水早已凍結在了心頭。她把頭埋藏在自己的懷裡。對,就這樣了,就這樣了。明天這兒會有一尊蹲坐着的雪人雕像。能成爲一尊雕像,也不是誰都有這麼大的福氣的。
黑暗快要把大地的光明全部吞掉了。青芳一動不動地蹲坐在那兒,雪花已經落滿了她全身,她和大地似乎要溶化爲一體了。
好久,好久,不知什麼地方隱隱飄來一聲接一聲的孩子哭喊聲:“媽媽!媽媽!”。
青芳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她不禁把頭從懷中擡起來,向左右張望。
背後遠遠的路上,有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徘徊移動,青芳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森森、淼淼,我的兒子啊。”
那天,青芳被已經哭得腫了眼睛的兒子拉回家,弓軍已不在家中了。
“他媽的!這個狗東西從來沒人性。”青芳又喝了一口酒,酒好像沒剛纔那麼辣了,她接着又倒了一杯。
一杯,一杯,這酒竟然變了味,再不辣了,也再不燒灼喉嚨了,呵呵,他媽的,竟然還變得綿綿乎乎的了。
青芳突然出奇地想笑,想笑。於是就笑了,她哈哈地大笑起來,一邊笑,卻一邊洶涌地流淚。
笑聲,哭聲渾爲一體。她的頭難受得要迸裂了。
結婚這麼多年的委屈、、孤獨、傷心、痛苦、希望和絕望一古腦兒全涌上了心頭。
她再也支持不住,她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