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頓先生如今已經汗流浹背了。
作爲星銻難民,他無疑是幸運的——相比較那些根本沒有機會得救、仍舊被困在惡魔肆虐的墮落之城的人,他如今能活着、完整的居住在安定的阿瓦隆,這已是蒙恩。
若非是教會,他恐怕已經被那些恐怖的惡魔吃掉了吧。
蘭頓清晰的記得自己看到的恐怖場景——
事發時,他當時正在酒吧喝酒,像每個鳶尾花人一樣與美女搭訕。
作爲一名鳶尾花人,他爲自己得到了爵位這件事感到異常的興奮且自信。
就像是每一個釣到大魚的釣魚佬一樣,會在外面持續迷路,見人就說“你怎麼知道我剛釣了一隻二十斤的大魚”之類的話。
而萊比錫城本質上作爲學者之城,它同時也是燒錢之城——許多學者都在尋求貴族們的贊助,因此“萊比錫來了個傻帽鳶尾花貴族”的消息很快就流傳出來了……這些天內出現在他經常活動的酒館裡的美女們,實際上都是聞詢而來釣凱子的。
當然,身爲一名鳶尾花人,唯獨在這方面蘭頓還是有經驗的。他太知道一個路人、或是對自己感到好奇的人應該是怎樣的反應了,在那些人表演的用力過猛時他就已經認出了對方的目的——不過也沒關係,他依然可以興奮的炫耀一番。他不挑的。
反正他也不會真給錢。
而那天。
天空塌陷,惡魔降臨。
那個原本還與他親密互動的少女,當時驚叫一聲就逃了出去。他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而這遲鈍卻救了他的命。
那女孩剛出門不久,就像是被車撞飛了一樣——被密密麻麻的惡魔瞬間淹沒。只留下一聲愈發遠去、隨後戛然而止的慘叫聲。
酒館瞬間陷入了混亂,隨即立刻封門。
還好這裡的超凡者數量不少。有很多高等級的適應者——在蘭頓看來到第三能級就算是高等級了——比如說刺客或是盜賊之類的職業,這酒館似乎是個賊窩。
但也幸好如此。他們據險而守,勉強算是活了下來。
等到天亮了,蘭頓確認惡魔消失不見之後,就連滾帶爬的逃回了家中。
街上到處都是屍體。
到處都是殘缺的屍體。
染血的嬰兒車。
斷裂的柺杖。
被撕碎到只剩下半截的扭曲雙腿。
一顆被插在電線杆上的頭顱。
……
斷裂的電線杆,被撕碎的廣告牌,破碎的玻璃牆。
斷壁殘垣。
宛如地獄一般,鮮血噴灑在各種地方。牆壁上、玻璃上到處都有着鮮血的殘留。而屍體的數量卻遠少於鮮血——想想也知道它們去了哪裡。
當他回家時,立刻感受到了更深的絕望——
這些惡魔似乎有着某種特殊的攻擊優先度。他們永遠會優先攻擊大街上的人,其次是開着門的地方。而只要關上大門,就只會有零零散散的惡魔試圖衝擊這裡。
——而他們家向來沒有關門的習慣。
因爲蘭頓的父親是一位相當強大的詛咒師——那可是第四能級的大巫師!正因如此,他們纔會作爲人才而被引進到星銻,並直接授予了男爵之位,以及一座莊園、一座葡萄酒莊園、三棟別墅以及六十多位僕人。
他父親的習慣,就是敞開大門任由小賊進入。
凡是敢擅闖家門的小賊,都會被施加詛咒。更不用說試圖拿走東西的了。
想要殺死他們就只是一念之間。而更多的情況下,則是可以用詛咒來勒索對方、控制對方。如此一來就得到了相當好用而不怕背叛的手下,從而可以蔓延出自己的控制力。
他一點也不擔心會惹到自己對付不了的人。
因爲有那種實力與背景的人,根本不可能入室盜竊。他也僅僅只是施加了詛咒,若是對方與什麼大人物沾親帶故,也大可以此爲籌碼接觸大人物,友好的解除詛咒之後搭上另一根線——誰會得罪一位友好的詛咒師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用到他。
一位願意接受僱傭、態度溫和的貴族詛咒師——這是絕佳的合作者。身爲貴族就代表他不可能卷錢跑路,他有着自己的固定資產與家名,也就是“出了事能找得到”。
他在鳶尾花的時候,就是通過這種釣魚手法積攢起來了財富。甚至一度成爲了某個大型幫派的首席顧問。他會前往星銻也不是逃命,而是體面的與過去的合作者進行了道別之後,追求更高的前途而已。
——可這樣一位強大的詛咒師,萊比錫伯爵親自邀請的大人物,在惡魔之潮中卻是如此不堪一擊。
家裡佈置的詛咒與儀式全被撕碎。
他的父親被吃到只剩下半身骨架——詛咒師最有營養的眼睛、舌頭與大腦都被吃掉,只剩下一具被開了殼的空心頭顱、以及脊骨連接着的斷裂肋骨。
家中的僕人也幾乎死了個精光,唯一活下來的女僕已經發瘋了。她躲藏在牀底,僥倖逃過了一劫。所有的儀式材料與詛咒材料都被一掃而空,幾乎所有傢俱都被砸碎、那些畫作或是被撕碎、或是被鮮血塗鴉……諷刺的是,錢倒是完好無損、一點沒少。
他試圖安置好那發瘋的女僕,自己則準備重新構築防禦儀式——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有沒有用。可他佈置儀式這件事似乎是觸發了那瘋女僕的PTSD……一轉眼,那發了瘋的女僕很快就逃了出去,再也看不到人。
他一個人待在空空蕩蕩的家裡,孤獨、恐懼與絕望已經淹沒了心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活下去。也根本沒有收拾東西的力氣和時間——他意識到自己連儀式材料都沒有,就只能放棄了佈置儀式。他學着那個女僕縮在牀底,這樣忍過了三天。
——似乎是因爲沒有收拾東西救了他。那些惡魔看到這裡已經被肆虐過,就沒有新的惡魔衝進來。這三天裡只有少數幾隻惡魔誤入,飛了一圈後就離開了。 Www ◆TTκan ◆C○
直到教會派人把他救了出去。
當他帶着自己只剩下一個行李箱的個人財產,安全抵達阿瓦隆的時候……他甚至以爲自己在做夢。
他剛一下船,就匍匐着親吻大地、嚎啕大哭。和他一樣的人數量不少,大家彼此擁抱、親吻,慶賀逃過了一劫。
而等到蘭頓住下,他才意識到一件事——
先前自己的朋友珍妮特·鉑依曼對自己說過,他試圖搭訕的那個阿萊斯特·克勞利似乎就是永世教皇艾華斯的情人。
不會是因爲這個原因吧?
如今就是這位人類出身的永世教皇力排衆議,直接派遣聖騎士軍團在淪陷的星銻救援難民。
而如今,這位教皇大人卻莫名其妙召見了自己。
……他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身爲超凡者的實力纔不過第二能級。別說是他,就連他的父親在鳶尾花都不能算有多出名,甚至如今在星銻也只是一個尚未宣誓的預備男爵之子——就算如今蘭頓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也只不過是沒有封地、沒有權戒、沒有領民、沒有財富的男爵。
無論蘭頓·維涅斯·馮·貝亞德怎麼想,他都想不到自己與這位偉大的教皇陛下有可能產生的任何社會關係、任何的交集——他再過三代都不可能有機會見到這位教皇陛下一面!
更不用說,這位教皇大人似乎還是阿瓦隆女王的未婚夫。
可以說是凡俗世間的權力頂點之人!
……果然還是因爲自己當初嘴賤的代價吧。
雖然教皇慈悲,大概不會有什麼事……
但蘭頓仍然爲此而感到汗流浹背。
就像是小時候不小心摔碎了父親存放詛咒媒介的玻璃瓶一樣。哪怕父親沒有打自己的習慣,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他也仍舊害怕到雙腿都止不住的哆嗦。
總之等見到教皇陛下就先直接跪倒吧,蘭頓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