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師們的帶領與保護下,通靈塔的撤離井然有序。
主要是這些學生都不是多麼跳脫的性格。
縱使近距離面對惡魔入侵這種滅國、甚至滅世的生死危機,卻也沒有絲毫混亂。既不會恐懼到失去理智、也沒有興奮到議論紛紛。
黃昏道途的浸染讓他們的情緒變淡了許多——恐怕就算讓他們玩恐怖遊戲,遇到跳臉的怪物、心率都不會有什麼變化。
在所有人都願意聽從指揮的情況下,行動效率瞬間就拉上來了。
身爲高貴的施法者,他們當然不必直接用腳走到港口旁——那些在池中被溶解的屍體,它們的骨頭正好可以取出來搭成車。
只見大大小小的骨骼憑空飛起,沿着虛空中提前佈置好的光痕,紛紛落在相應的位置。每當它們組成完整的一面時,便會突然閃過一道輝光、形成一面堅固的骨牆。
只是一小會的時間,用各種動物組成的大巴車就被憑空創造了出來。
因爲採用的骨骼大小不同、甚至種族不同,所以每一輛車的大小與裝飾都各有不同。
但每一輛車基本上都是二十八座或三十二座——共有四列座位,約七八排。這些由大量骨頭構成的“地獄大巴”的腰腹處還有着兩排如同牙齒、又像拉鍊的門。
它們裂開,像是開懷大笑的小丑。直到將所有的行李都吞進去了之後,才又閉上嘴巴。
每當死靈法師們上滿一輛車,這根本就沒有司機的大巴車頭就會突然燃起兩盞昏黃色的火焰。就如同匍匐在地的怪物突然得到了生命,睜開了兩隻巨大的眼睛、露出宛如惡鬼般猙獰的面容。
這些被活化的拼接屍不需要細緻的指揮與操作,就能有簡單的智慧。甚至還可以作爲簡易避難所,遮擋下位惡魔們的襲擊與詛咒。
那些沒有飛行能力還躲閃不及、亦或是主動試圖攔車的下位惡魔們,被它們硬生生撞碎——這些被臨時構築出的“地獄大巴”有着第三到第四能級的構造強度,甚至就連實心的岩石城牆都能直接撞穿!
惡魔五顏六色的鮮血噴濺在地獄大巴的車頭,看起來就像是街頭塗鴉般頗有藝術風格。偶爾還能看到有惡魔躲閃不及被猛然張開的車頭一口吞下、化爲燃料!
等到輪胎拖着血痕的大巴停到港口,那車頭還在緩慢咀嚼着。從那巨大的牙縫中還能看到惡魔們的斷肢殘翼。
在通靈塔的死靈法師們在港口安靜等待船隻的時候。
阿道夫·馮·門採爾則獨自一人踱步於無人的通靈塔內。
他自如的行走於黑暗之中。
他對黑暗是如此的熟悉。這昏暗無光、充滿死氣的環境,讓他聯想到自己年少時被亡靈襲擊、又被狂獵拯救的那個晚上。
“我的教皇陛下啊……”
副校長——如今已經短暫成爲真正校長的阿道夫嘆了口氣:“有些時候,您或許也沒必要滿足別人的所有願望……”
他原本想要用自己人生中最後的時間去追尋狂獵的腳步,結果這個願望卻被教皇大人無比完美的完成了——艾華斯直接將狂獵之王帶來了通靈塔,帶到了他的面前。
他之後又想過追尋通天塔的遺蹟——那是在歷史中尚未被毀滅,但在物質界卻無法找到其痕跡的傳說。而這件事也被教皇大人完成了。
……於是阿道夫·馮·門採爾也就徹底沒有什麼要做的事了。
——但是,決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死去。
如同他兒時的夢想一樣——阿道夫渴望着被烈陽焚燒殆盡、被太陽所封存的結局。那是將自己的存在銘刻於世界的執念,是黃昏道途超凡者無法擺脫的道途衝動。
雖然黃昏道途的超凡者有着極強的延壽能力,但他們嚴格來說其實並不怕死、更對物質界的享受沒有什麼興趣。他們只是擔心自己死的默默無名,在死後被人所遺忘。
對黃昏之人來說,若是死後被人遺忘、那就等同於白活了這一遭。
就如同通天塔一樣——這等奇觀,在它坍塌後卻沒有留下遺蹟,那是多麼令人痛心的事啊。
所以阿道夫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完成最後一幅作品。
用這份作品,來感激教皇大人幫自己完成了心願;也同樣是爲了將自己的存在銘刻於歷史之上!
創造的工作總是需要材料的。
如今通靈塔已經不剩多少材料了……不過,人們卻都下意識忽略了一個規格相當高的材料。
——那被阿道夫親手永久冰封於通靈塔的萊比錫伯爵,可沒有隨着死靈法師的撤離而被一同送走。而作爲紅相之子,隨着紅相的死亡、他也隨之被人遺忘……畢竟萊比錫伯爵本身並沒有多少不可取代的價值,他的身份地位完全來自於初代紅相冠絕一世的威懾力。
不過對阿道夫來說,萊比錫伯爵、尊貴的海因裡希親王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那就是他愚蠢的學生與造物。
阿道夫走到海因裡希親王面前,微微伸出手來觸碰冰雕。
被冰封的海因裡希親王剎那間被解封。
他的身體猛然前傾,無力顫抖的軀體險些直接跌坐在地上。
“你、你想要做什麼?!”
海因裡希親王的聲音顫抖着。
雖然無比恐懼,但他仍舊在努力保持體面——他伸手撐在牆壁上,讓虛弱的軀體逐漸站起來。
他感覺距離自己被冰封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但又彷彿只有一剎那。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冰封時的模糊記憶都像是夢中的經歷一樣快速消散,宛如流水從指縫中逃離。
他瞪視着身體隱沒於黑暗中的阿道夫,厲聲喝道:“居然膽敢襲擊我……通靈塔莫非想要承受紅相的怒火嗎?!”
“呵……呵呵……”
阿道夫那譏諷的笑聲從黑暗中傳來:“想啊,很想啊。”
兩隻昏黃色的眸子,如同兩盞黑夜中的燈火。又像是野獸那暗金色的瞳孔一般。
“我現在真的很想讓他重新活過來——我沒記錯的話,月之子應該能輕易吞噬同等級的惡魔吧。對一般人來說恐怖的惡魔,對月之子來說卻像是小零食與保健品一樣美味……”
“……什、什麼?”
海因裡希親王瞳孔驟然收縮、劇烈顫抖:“父親他……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呢……”
阿道夫悵然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父親——你是這麼看他的啊。”
若非是月之子有着夜視能力,此刻他甚至連阿道夫的身影都無法捕捉。
他看着那個已經謝了頂、只有少數頭髮的老年人,身體不知是不是因爲寒氣尚未散盡、仍舊還在顫抖着。
那個戴着細邊的小型圓框眼鏡的老東西,他的雙眼看起來就像是冬天被雪覆蓋的枯樹般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