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夜晚。
阿萊斯特、蜜獾,連同西雅爾多王子與芬里爾,都聚集在月光之下,觀看着月巫塞勒涅舉行儀式。
這是春天到來的第一天,春天本身寓意着萬物復甦、從死寂中重獲新生。而在三月二十一日時,太陽將出現在白羊宮……白羊宮是代表曦天司的星座、曦天司本身也就是這個世界的第三個太陽,而曦天司同時也是恆我的愛人、分裂的自我與她的兒子。
因此這正是全年之中,“創生”之概念最爲強盛的夜晚——沒有之一!
塞勒涅穿上了純白色的羊毛長袍,面對着月亮、用銀質的水盆認真洗手。在她洗手時,彷彿專注的在撫摸着水中之月。
“這是在做什麼?”
西雅爾多謙虛的向着阿萊斯特發問。
但阿萊斯特只能搖了搖頭。
別說是她——恐怕就連教國那些見多識廣的精靈,對此都多半一無所知。只有將《卵月密續》賣給艾華斯的海巴夏能解答這個問題。
畢竟月巫本身就是已經失傳的傳承,最後一位月巫就是恆我本身。而阿萊斯特沒有資格閱讀《卵月密續》,因此根本看不懂塞勒涅在做什麼。
不過儀式的本質是互通的。
她因此嘗試性的推斷:“或許是在觸碰‘水中之月’,以此完成雙生鏡之儀式。月的聖數可以爲1,水在作爲鏡面時的聖數爲2,而3……”
當阿萊斯特的低聲敘說之時,塞勒涅將在月光之下閃閃發光的雙手從水中舉起,任由那水灑落在自己頭上、將自己的長髮打溼。
她對着月亮高高拜舉雙手,隨後分別用兩隻手的小指指甲切開了另一隻手的手心——她只有小指留着長指甲,鋒利如刀。
而當鮮血滴入銀色水盆之後,血卻並沒有在水中散開。反倒是聚攏在一起,讓那水盆中的月亮漸漸變成了血月。
隨後,塞勒涅便用精靈語開始進行了笨拙卻真摯的詠唱。
那輕盈的歌聲會令人聯想到大海、微風、月光。
“……我懂了,聖數爲三可以是指自我犧牲。獻上的鮮血也是一種奉獻,以此契合三月二十一日的聖日,呼引創生之力。”
阿萊斯特意識到自己的推斷並沒有錯。
她回憶起了另一件事——西里爾樞機曾對艾華斯提及過關於《夜兔寶訓》的秘密。所謂的“寶訓書”,或許就是“密續書”在太初的另一種翻譯。
上面提到過,恆我曾有十次拋卻舊我。頭三次爲拋卻服飾、拋卻血肉、拋卻陰影,而後三次則爲拋卻理性、拋卻本能、拋卻真我。
正因爲將一切全部拋卻,恆我也就只剩下了“我”,因此祂最終纔會成爲“恆我”。
而塞勒涅也對阿萊斯特解釋過,她的狼人之力是從何而來——正是艾華斯曾經閱讀過的那本關於曦天司的《晨烏密續》。她也聽到過類似的低語……然而她沒能完成“拋卻陰影”的試煉,僅從“拋卻血肉”的試煉中得到了狼人之力。
偉哲的使徒亞里士多德曾寫過一本重要的作品,叫做《工具論》。三段論就是從這本書中提出的。這本書在大學算是選修課,而艾華斯在圖書館閱讀時就讀到過這本書……因爲它非常接近神秘學典籍,裡面用隱喻的方式描述了許多事物的秘密與真理。
其中在這本書的《範疇篇》中,亞里士多德以“範疇”一詞來描述形式與質料的統一,並給出了十種存在——實體、數量、性質、關係、地點、時間、姿勢、所有、主動、被動。而後面的九種都算是“實體”的延伸。
這正恰恰對應了恆我的十次拋卻……前九次拋卻之物,只不過是“真我”的延伸。唯有第十次拋卻纔是最爲關鍵的升神之舉。
“也就是說,讓恆我升神的聖數爲……十?”
阿萊斯特低聲喃喃道:“可是,會有第十道途嗎……還是說,那是拆解9和1?自不變的永恆之中拆離出來的愛……那如果將其再度拼合回去,又會是什麼?”
永恆與愛的融合,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無比微妙的悖論。
如同3+7的道途融合——獻出自我者與統帥他人者,形成了一個無比契合的環;而2+8則意味着超越一面鏡子,這同樣會形成一個反覆循環的環。巧合的是,1+9的組合也組成了這樣虛無的環……
這究竟意味着,第十道途是不存在的虛無……亦或者說,第十道途本身就是“虛無”?
“第十道途?”
芬里爾聽到了阿萊斯特的低語。
他倒是開口隨意道:“我倒是聽其他占星師講過類似的假說——這個世界或許存在第十道途、亦或者第零道途。因爲目前的九大道途不足以解釋一切……就像是我們有時推演星象,卻發現推演的結果無法匹配,這往往是因爲多出了一顆之前沒有被發現的星星。
“九大道途之外,還有其他的力量。有人認爲那是‘零’,而我傾向於那是比‘永恆’更高的一層,是‘比無限大再多一’的悖論之環……說起來,你覺得‘無限大’和‘無限大加一’哪個大?”
“無限大加一吧。”
阿萊斯特不假思索的答道,就彷彿曾有人這麼問過她一樣。
“我也是!你和我的想法一樣……怪不得你會認爲有第十道途的存在!”
芬里爾對阿萊斯特給出的答案很是高興:“我們當初也有人認爲,它們是一樣大的,因此不應該存在比黃昏之數更大的第十道途,所以多出來的那個變數就只能是第零道途……”
阿萊斯特沒有太在意芬里爾的話,只是專注的盯着塞勒涅的創生儀式。
她一邊詠唱着古老的歌謠,一邊繞着水盆轉圈。每當她的影子遮擋住水盆之時,她就將一部分阿爾馮斯的月之子骨粉偷偷撒入其中。當她轉到第六圈時,就將所有的骨灰全部撒在了其中。
第七圈時,她將阿萊斯特的一管鮮血倒入其中。以此確定新生的怪物與阿萊斯特的血緣關係。
第八圈時,她將阿萊斯特給予她的那個被污染的“獻上慈悲之目”也投入其中。這個儀式不會耗盡它的力量,反倒是藉助恆我之力對它進行淨化。
第九圈時,她將已經失去了靈魂、卻仍舊瀰漫着濃郁酒香的愚者之肝也投入其中——這是直接消耗掉的材料。因爲阿萊斯特覺得這東西久留不妙,不如趕緊用掉、轉化成戰力。
隨後,她回到了最開始的位置。
只見塞勒涅猛然擡起手來,彷彿抓起了一把月光!
她雙手緊攥、用力到雙拳顫抖——她那原本流出鮮血的雙手創口處,便慢慢浸出了散發着濃郁芬芳的金色透明液體。
那是從“月華”中汲取力量,創造怪物的“帝流漿”。
草木受而成妖,凡人觸之即狂。
女巫創造狼人,所仿照的正是月巫的這個能力;狼人見月即狂,也同樣是因爲它們本質的殘缺。
而隨着道道金絲從她緊攥着的拳縫中滴落,宛如橄欖般將她與水中血月連在一起……塞勒涅便如操偶師般閉目感應着。
那水中咕嘟咕嘟冒着愈發濃郁、愈發大顆的血泡,液體逐漸從透明轉成鮮紅。
一聲尖銳的啼哭聲憑空響徹,震動到西雅爾多王子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是捂也沒用,那聲音能穿透雙手、穿透一切物質。他的雙目剎那間變得通紅,強烈的憤怒與躁動充斥在他的眼眶中。他彎着腰,緊攥着的雙手扯住他自己的耳朵,雙臂用力的抖個不停、彷彿要直接將自己的耳朵撕下來一樣。
而阿萊斯特與芬里爾也明顯感受到了強烈的反胃、噁心。阿萊斯特還能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但是芬里爾的反應更加劇烈——他跪在了地上,猛然開始嘔吐。
唯有蜜獾的反應比較小,她只是眉頭微微皺起、打量着那直徑不到一米的銀池。
愈發強烈的鮮血從中翻涌着,搖晃着的鮮血將銀色沾染、掛在了壁上,形成了一層層愈發濃郁的淡粉色血膜。
終於,有什麼東西從中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