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萊斯特再度醒來的時候,她出現在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之所以說是熟悉,是因爲這裡艾華斯曾經常來……而說陌生,則是因爲阿萊斯特從未抵達過這裡。
——這裡正是摩根贈送給艾華斯的那座“摩根妙妙屋”。
阿萊斯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伊莎貝爾正坐在牀邊、有些驚奇的打量着自己。
艾華斯早在出發前往教國之前,就給伊莎貝爾見過自己的這兩種形態。所以伊莎貝爾纔會對艾華斯與“阿萊斯特”的桃色新聞視而不見……也正因如此,伊莎貝爾直接就認出了阿萊斯特的身份。
“怎麼纔來呀……這麼多天,你都沒有入夢來找過我。今晚都過了一大半,你才進來……”
伊莎貝爾低聲抱怨着,伸手有些好奇的摸着阿萊斯特那如同假髮般柔順潔淨的黑色長髮,又有些擔憂:“你不會是被人灌醉了吧?女孩子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呀。”
“……我其實沒喝酒。”
阿萊斯特下意識擡起頭來,在伊莎貝爾掌心中輕輕蹭了蹭、但她自己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的這個親暱動作,就像是路過會撞到頭的低矮門檻時總會下意識彎腰低頭一樣。
她爲自己辯解道:“我在研究一個涉及到天司的神秘物品……只是有可能被它弄得陷入了昏迷狀態。不過倒也不用擔心,我身邊還是有人能保護我的。”
而說到這裡,阿萊斯特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你每晚都來這裡等我嗎?”
想要進入摩根妙妙屋的門票,就是在睡前喝點酒。
阿萊斯特之所以在昏迷後進入了這裡,恐怕就是因爲她接觸到那片怪異的肝之後,便突然醉倒了。強烈的醉意透過接觸便灌入了阿萊斯特的心臟,此刻她恐怕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
突然,阿萊斯特感覺到伊莎貝爾在頭髮上的撫摸,變成了稍用力的按揉。她乖巧的順着伊莎貝爾的動作發出了彷彿很痛的聲音:“哎呀,哎呀呀……”
“你都有空研究那種東西了,還不來見見我。”
伊莎貝爾有些幽怨按揉着阿萊斯特的太陽穴,低聲說着:“我這裡囤積了一大堆的話要跟你說……爲了怕見到你的時候一激動就忘記,我每天晚上喝完酒都要整理一下提綱。而現在堆起來的話,都已經寫了好幾頁了……”
“嗚嗚……”
阿萊斯特一時有些心虛,不知道如何解釋、所以只能發出彷彿很痛的聲音,希望這樣女王陛下能解解氣。
但伊莎貝爾根本捨不得用力按阿萊斯特的頭——雖然阿萊斯特自己可能感受不到,但是美之道途的伊莎貝爾卻能清晰的感知到,阿萊斯特就是艾華斯的一部分。就像是一個人與他湖中倒影的關係一樣。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伊莎貝爾輕聲說道:“還是叫伱艾華斯嗎?”
“我是……阿萊斯特。阿萊斯特·克勞利。”
阿萊斯特停止了演技可能不是很好的叫喚,沉默了一小會、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猶豫的那一瞬間,就是自己還算不算是艾華斯。
但最終阿萊斯特有了決定——不管自己是不是艾華斯,她都不希望在伊莎貝爾這裡成爲艾華斯的代餐。這對伊莎貝爾亦或是艾華斯都是不公平的。她畢竟只是轉瞬即逝的幻影,一顆被丟入火中的燃料……僅此而已。
若是伊莎貝爾對自己產生了感情,那在離別時或許也會讓她感到悲傷——哪怕是養寵物養上幾個月,在對方離世時也會感受到悲痛。那更不用說有着深厚感情的活人了。
而且以伊莎貝爾的性格,她的悲傷或許會更加難以遏制。
記住自己、且念念不忘的人,只需要有艾華斯就足夠了。
阿萊斯特心中如此想道。
如今想來,這或許纔是阿萊斯特本能的逃離與伊莎貝爾見面的底層動機——在這個世界,睡眠是非常合理的需求。儘管大多數超凡者都沒有睡眠的硬性需求,但所有人都需要通過“睡眠”這種途徑來接觸夢界。
——衆所周知,人在沒有睡覺的時候是很難做夢的。
聽到這話,伊莎貝爾卻只是神秘的笑了笑——意料之外,阿萊斯特竟然沒有看懂伊莎貝爾笑容中的含義,這讓她小小的心慌了一下。
伊莎貝爾爬上了牀,阿萊斯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但她很快就被伊莎貝爾一把抓了回來,從後面抱住。
感受到從身後噴來的熱氣,阿萊斯特一時間,竟是感到脖頸間有些毛骨悚然——可與此同時,她又感受到了一種依戀與熟悉的親暱。
當阿萊斯特嗅到伊莎貝爾身上氣息的一瞬間,她的腹部與繃緊的小腿就慢慢軟了下來。儘管上半身仍舊有些掙扎,可她卻彷彿沒有了抵抗的力氣。
我明明是超越道途的分身才對,可爲何……
這樣的念頭在阿萊斯特心中一閃而逝。
“你爲什麼這麼緊張呢?”
伊莎貝爾在阿萊斯特耳後悄聲呢喃着:“你不是女孩子嗎?女孩子與女孩子之間摟摟抱抱,不是很正常的嗎?
“……還是說,你仍舊把自己當做艾華斯?可如果你是艾華斯,你又爲何不敢靠近我呢?”
“我……”
阿萊斯特一時語塞。
可伊莎貝爾卻直言道出了她的心聲:“你是擔心……與我培養出感情之後,不利於你們的融合嗎?你是在擔心我爲你的離開而傷心嗎?”
“……確實如此。”
阿萊斯特沉默許久,平靜的答道:“我終究只是一個幻影,轉瞬即逝。沒有人能夠記住我,我存在唯一的意義,便是推舉着艾華斯升到更高的位置。
“我不算是艾華斯的一部分——因爲他離開了我,他也仍舊是艾華斯。他有着艾華斯的容貌、艾華斯的性格、艾華斯的記憶與一切。而我的容貌是虛假的、身份是捏造的,就連這張臉也只不過是頂替他人,而我甚至連她完整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你也不必和我接觸太多,我也恐怕不會和你接觸太多次。你平時也沒必要每天喝酒,這樣對身體不好。我們可以放開些時間……比如說半個月或者一個月接觸一次?只是處理重要事務的話,我覺得時間也是足夠的。
“我們其實可以更公事公辦一些——你把需要處理的事告訴我,如果我能幫你解決、我就會幫你想一想。而真正重要的事,我還是得把它轉告給艾華斯……畢竟我的思維太過超越,我提出的諸多計策或許反倒會害了你、害了阿瓦隆……”
阿萊斯特閉上眼睛,突然說了一大堆思維散亂、邏輯有些繞圈的話。
而伊莎貝爾卻只是歪了歪頭,迴應了簡短的半句話:“你在怕什麼?”
只一瞬間,阿萊斯特就沉默了。
她安安靜靜,像是睡着了一樣。
美之道途對人心的感知能力,在夢界遠比物質界要強大的多。因爲在這裡沒有演技與表情的混淆,沒有“謊言”存在的空間。當伊莎貝爾與阿萊斯特的身體發生接觸之時,伊莎貝爾就能讀出阿萊斯特的全部感情。
——感情是會說話的。
正如同一部完美的歌劇,即使語言不通也能大致明白講述了什麼故事;一個有着充沛情緒張力的演員,不需要聽懂他所說的話、卻也能感受到他的心。
而此時此刻,伊莎貝爾就感受到了強烈的寂寞與恐慌。
阿萊斯特應該是無比強大的,因爲她就是艾華斯身爲超越者的那一半。也就是說,她也同樣能喚出那強大的幻魔……能夠輕而易舉擊殺第五能級上位惡魔的幻魔。就算她在這個世界不算全然無敵,可也應是罕有敵手。
可與之相反的……阿萊斯特的內心卻無比脆弱。
這就與伊莎貝爾記憶中的艾華斯不同。
“既然你說你不是艾華斯……那你能聽個故事嗎?”
突然,伊莎貝爾在阿萊斯特身後輕聲呢喃着:“關於……我是如何愛上艾華斯的。”
阿萊斯特的身體下意識顫動了一瞬。
而不等她迴應,伊莎貝爾便開口道:“最初的時候,在我的記憶中……艾華斯永遠是沉穩的、智慧的、見識廣博的、令人信服的。他的靈魂明亮,心靈清明,任何時候都不會慌張、恐懼、暴怒、激怒。彷彿一切卑劣的詞語都無法用在他的身上……
“那種姿態比起凡人,倒更像是神——令人敬而遠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