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沙場殘陽紅似血, 白骨千里露荒野

自那次後夜來就極少出門, 終日在家寫一些進步的詩歌,投往遙遠的中國;戰火紛飛的祖國,舉目無親的異國, 這一切都深深折磨着她, 她尚且有雅加的保護, 日本人都敢如此肆無忌憚, 那麼遠在祖國的同胞呢?

她突然就想起當日希特勒的演講。

“爲了解放這個世界而戰!

除掉國與國之間的隔閡, 除掉人間的貪婪、一切仇恨和偏執,實現一個理智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科學和進步能導致所有人的幸福!

士兵們,以民主的名義, 我們團結起來!!!”

突然間她覺得希特勒的有些話並不是沒有道理,他或許極端, 他或許有自己的野心, 他或許動機不純, 但是凡爾賽條約的苛刻令她這個來自飽受欺凌的國度的人也覺得難以忍受,又何況德國的國民和身爲元首的希特勒?

1937年對於所有的中國人而言是地獄般的一年, 盧溝橋事變後日本加快侵華的腳步。同年八月十三日淞滬會戰爆發,日軍進行戰役側翼機動,十一月五日在杭州灣的全公亭、金山衛間登陸,中國軍隊陷入腹背受敵的形勢,戰局急轉直下;十一月八日蔣中正下令全線撤退;十一月十二日上海失守, 淞滬會戰結束, 噩夢般的南京保衛戰開始。中國將領唐生智力主死守南京, 主動請纓指揮南京保衛戰。十一月二十日國民政府宣佈遷都重慶。

夜來打開那一張張來自遙遠中國的報紙, 不用看也知道是徐毅寄過來;報紙上那一行行文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11月22日, 鬆井石根致電多田駿:“爲了儘快解決事變,要求軍部批准向南京進軍和佔領南京。”

12月4日, 日軍逼近南京外圍。8日,日軍佔領南京外圍陣地,已從北、東、南三面包圍南京,此時南京守軍只剩西面的長江一條退路,然而唐生智做出“背水一戰”的姿態,一方面下令集中力量固守復廓陣地,另一方面命令銷燬長江上全部渡船,並令宋希濂三十六師看守城內通向下關的唯一通道挹江門,嚴禁部隊從此處退出。自此,南京城內守軍和平民的退路被全部切斷。10日,日軍發動全線進攻,但直到12日仍未能突破南京城防。12日晚7時,唐生智突然下令突圍撤退,自己乘保留的汽艇出逃。南京守軍瓦解,大部向下關潰退,在挹江門與三十六師發生激烈衝突,最終擊破城門逃至下關。由於渡船已經銷燬,許多難民與士兵僅試圖依靠木板渡江,最終大多凍溺江中。其他人見渡江無望,返回城內。許多士兵脫下軍裝躲入南京安全區。

……

大潰敗!又是一個大潰敗!中國最繁花的城市落入敵人之手,難道如今連首都也保護不了?她第一次對國民黨政府產生懷疑,號稱八百萬的軍隊難道連一個彈丸小國都抵禦不了?可是那時的夜來並不知曉,大潰敗僅僅只是噩夢的開始!

她想起少年時代老師教過的一句話: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怕死,那麼國家就有救。可是她看到什麼,她看到的只是一羣貪生怕死,只顧自己保命的將領!莫明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悲憤;祖國,你可還有救?

雅加回來時,就見她一個人靜靜坐在書桌前,莫明的發呆,手上的報紙早已被恥辱和悲痛的眼淚沁溼。

“你怎麼了?爲中國的戰局擔心?”雅加自身後緊緊摟住她。

“將軍,你是軍事專家,你告訴我,中國能不能贏得這場戰爭?”她的語氣是說不出的茫然和恐懼。

雅加擡起她的臉,微微一笑道:“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祖國?”

她的眼中滿是憂切,在那樣慘敗的結局下,恐怕任何人都難以再有信心,一個國家的首都都已失去,那麼這個國家的希望何在?

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否該給與一些安慰和鼓勵

“放心,日本一定不會勝利!”他篤定的說道。

“爲什麼?”

“我先問你,你知道日本爲什麼會全面侵略中國?或者換個問法,他們爲什麼那麼自信可以在三個月□□?”

夜來眼神一黯:“因爲他們認爲自己不可能輸。戰爭需要大量金錢支持,日本遠比中國有錢,士兵比中國精銳,武器比中國先進,他們有無數的戰鬥機,有航空母艦,而中國內地年年軍閥混戰,土匪流氓橫行,我們的工業基礎是零,飛機一雙手就可以數過來,長江裡依舊是幾千年前的木船;國民窮困潦倒,且人心惶惶,一盤散沙。”

“你說的不錯!”雅加讚許的點點頭,“我去過中國,那是一個幅員遼闊,風景優美的國度,那同時也是世界上最堅韌的民族;所謂四大文明古國,古印度、古巴比倫、古埃及早已不存在,只有中國還存在,你們的民族、文化一直延續下來,從來就沒有被消亡過。幾千年來,無論什麼樣的強敵從來沒有真正征服過你們,所以這一次依然不可能!”

“中華民族有着無數的優點和缺點,你們或許會內鬥,或許會自相殘殺,或許會貪生怕死;但是在面對外來侵略者時,你們一定會同仇敵愾;你會發現政治相爭的兩黨會團結一致,身在異國的人傾盡全力也支持抗戰,怕死的人有時候也不怕死!這是你們這個民族的偉大所在,也是你們這個民族不可戰勝的靈魂!你毋須懷疑!”

彷彿是被這樣一席氣勢磅礴的話震撼,夜來不由得破涕爲笑,“真的嗎?你真的這樣認爲 ?”

雅加微笑着點點頭,“即使不從戰略上分析,日本也必敗無疑,只是如今,你的祖國尚未完全覺醒,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敗局!”

他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笑道:“好了,不用如此低沉。來我們去暮雪之冬看看,我聽管家說這幾日又開了幾種花。”

說完,他牽起她的手,將她帶下樓,他們那樣和諧的一對璧人。多年後,老管家回憶往事依舊唏噓不已。

南京失陷後,徐毅就再也沒有給她寄過報紙,德國的報紙整日爲這位盟國搖旗吶喊,她幾乎找不到關於南京的之言片語,她想找雅加打聽中國的戰局,每逢談到這個話題,都被他不動聲色的岔開!夜來隱隱感覺有什麼事情發生,這一日她照例打開收音機,企圖尋找關於故國的隻言片語,所有節目無一例外的播放的都是希特勒的演講,她有些抗拒的一個個換着頻道。直到收音機裡傳來千篇一律的對中日戰爭的讚美聲,她終於厭煩的關上收音機。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是不是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爲何徐毅遲遲不給自己寄報紙,難道是……?她的腦中一下閃過那個可怕的念頭。

老管家拿着一封信走進來,就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夫人,您的信。”自從她簽下婚書後,雅加就吩咐所有人叫她夫人。

夜來急忙一把搶過來,那突兀動作嚇得老管家頓時後退幾步。

“對不起,管家”她歉意的說道,“我太心急了。”

老管家微笑道:“不用客氣,夫人;您的心情我能理解。”

她立即拆開信,裡面一張散發油墨香的報紙滑出來;她急忙打開來看。

一眼看過去,她腦子轟然炸開,瞬間一片空白;眼中涌起一股無法遏制的熱流。

如果多年後,夜來知道日本會這般否認這段歷史,那麼就算不惜一切代價,她也會留下這些罪證。

她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滴在雪白的繡梅旗袍上,報紙上那一張張照片,血腥和殘酷的程度早已超過人類承受的極限,她無法想像照片上裸體那些中國婦女在經受那些殘酷的摧殘時是何等痛苦,她也無法想像那是一幫什麼樣的禽獸。

全身□□的女人,攔腰截斷的老婦,被活烹的嬰兒和胚胎,肢解的軍人,無數的屍坑,還有那些肆掠狂笑的惡魔。

那些來自地獄的禽獸,站在那一個個萬人坑後面,肆意狂笑,對着鏡頭展現他們大日本皇軍的累累戰果,那無數的頭顱,無數的屍體,和令人髮指的惡行。

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據1946年2月中國南京軍事法庭查證:日軍集體大屠殺28案,19萬人,零散屠殺858案,15萬人。日軍在南京進行了長達6個星期的大屠殺,中國軍民被槍殺和活埋者達30多萬人。

中華民族在經歷這場血淚劫難的同時,中國文化珍品也遭到了大掠奪。據查,日本侵略者佔領南京以後,派出特工人員330人、士兵367人、苦工830人,從1938年3月起,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搬走圖書文獻十幾卡車,共搶去圖書文獻88萬冊,超過當時日本最大的圖書館東京上野帝國圖書館85萬冊的藏書量。

淚水再也剋制不住的往下掉,落在雪白的旗袍上,如同一顆顆人魚之淚。爲那些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的靈魂,也爲自己的無能。

她知曉這一切即將發生,卻無力阻擋日本侵略的腳步;她知道同胞受盡折磨死去,卻救不了一人。這種無力和絕望幾乎讓她心力交瘁。

同胞,何時你們才能免遭苦難?祖國,你是否還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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