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苑的入口有一堵牆,上邊貼着今日來賞花的十六位小姐所作的詩,遠遠看着就如白色雪地裡留着數行腳印一般。
一羣人聚集在那處,聚精會神的看着上邊貼出來的詩詞,擁擁擠擠之間香鬟霧鬢微微,簪環首飾點點,鼻間唯有餘香嫋嫋,眼中所見金光片片。
沉櫻站在衆人之外,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容,慕瑛真的跟靈慧公主換了詩作,現兒她很想知道,究竟那些文英閣大學士會將她的詩作評爲第幾。
對於自己的詩,沉櫻還是有些把握,雖說那些小姐們是花錢買了詩作,可她卻覺得自己的也不會比她們的差,更何況不少人因爲連夜突擊,進宮以後心情緊張,忘了不少詞,明顯看得出來是硬塞了幾個字進去,詩韻大減。
自己的詩,怎麼說也是婉約玲瓏,十分別致,沉櫻嘴角上翹,心裡得意,總算是能壓下慕瑛一頭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署名赫連慧的那首詩上,簪花小楷寫得格外秀麗,讓她不由得嫉妒了起來,慕瑛這字,實在是好看,即便她比慕瑛虛長三歲半,可這筆字猶自不及。
再仔細瀏覽看過那詩,沉櫻心中不由一驚,這詩作的意境實在是好,不僅是寫了牡丹之國色天香,還附帶有自己的感嘆,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得出來,她分外欣賞牡丹花。
難道她喜歡的不是木樨?沉櫻瞥了那邊的慕瑛一眼,見她正嫺靜的站在那裡,臉上容色淡淡,看上去格外嫵媚。
高太后一隻手端着茶盞,一邊聽着墨玉姑姑低聲在耳邊說話,臉上有微微的笑容:“果真如此?”
“千真萬確。”墨玉姑姑壓低了嗓音:“老奴認得出公主殿下與瑛小姐的字。”
“那倒也是難得,沒想到阿瑛竟然有如此胸襟。”高太后拿着蓋子輕輕的碰了碰茶盞口子,一滴茶水從蓋子上滾落下來,掉在了小托盤裡,搖晃了下,圓滾滾的珠子頃刻間化成了一灘水:“就衝着她對靈慧這片真心,我也不會爲難她。”
“瑛小姐,可真是惹人憐愛哪。”墨玉姑姑讚了一句,看着沉櫻朝這邊走了過來,擡頭微笑:“沉櫻,你可看到了比你寫得好的詩?”
沉櫻臉孔一紅,低聲道:“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公主殿下的詩作真是精妙,沉櫻便是再努力學幾年也趕不上,可見這天分乃是強求不來的,老天爺賞臉,我們也只有羨慕的份兒。”
高太后擡眼:“沉櫻,你這小嘴可真是越來越甜了。”
“江六出來了。”墨玉姑姑瞅着前邊走來的一個身影,點了點頭:“是時候出結果了。”
沉櫻有幾分緊張,靈慧公主勝過她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要有別家的貴女勝過了她,那肯定會對自己不利。
江六手裡拿着一張黃綾走了過來,對着高太后行了一禮:“大學士們已經將此次詩會裡的前六擬了出來,皇上讓老奴過來宣佈。”
高太后點了點頭:“那便開始罷。”
各府夫人小姐們都圍了攏來,眼攀攀的看着江六手中的那張黃綾,有幾位小姐不由自主將手按住了胸口,一張臉轉成雪白。
慕瑛站在人羣之外,似乎這一切都與她並無關係,誰得了第一,拿了什麼樣的彩頭,與她有什麼關係?她只不過是一個看客,瞧瞧熱鬧罷了。
江六拉長了聲音:“此次詩會,衆位大學士一道評選,共計六篇得了皇上的彩頭,第三等四人,乃是吏部尚書家左三小姐,大司農家宇文四小姐,大理寺劉大人家大小姐,並光祿大夫家大小姐。”
沉櫻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何自己與那一干庸才並列,取了個末等?她就連第二等都沒有混上!沉櫻瞬間覺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雙腿發軟,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
“第二等,乃是我大虞朝靈慧公主殿下。”江六笑容可掬的看了一眼靈慧公主:“公主的詩作實在精妙,皇上看過了都說好哪!”
靈慧公主愣了愣:“江六,怎麼我才得第二?那第一又是誰?”
還有誰的詩會比阿瑛的做得更好?靈慧公主簡直不敢相信,瞧着那羣進宮來的貴女,完全都是一羣沒有什麼學識的模樣,看起來以後真不能以貌取人。
“第一等,乃是慕大司馬家的大小姐。”江六念出這個名字來,頓時覺得全身輕鬆,將黃綾一卷,朝衆人看了一眼:“還請各位小姐去那邊高臺,皇上會親自將彩頭送到你們手中。”
慕瑛站在人羣之外,本來是毫不在意,忽然間聽到江六喊到自己名字,不由得也是錯愕不已,自己分明將詩作與靈慧公主更換了,爲何還會是這樣的結局?
靈慧公主追上了江六,扯住他的衣袖:“江六,定然是你老眼昏花,看錯了,我來瞧瞧這黃綾上寫着的字。”
江六有些無奈,只不過也只能聽從靈慧公主的吩咐,將黃綾抖開:“公主殿下自己看罷,咱家肯定是不會念錯的,咱家若是念錯了,這幾十板子就上身了。”
靈慧公主沒閒工夫聽他嘮叨,一把搶過了那張黃綾,仔細的看了下來,一點都沒錯,正是江六所念的順序和名次,第一是慕瑛,第二是她。
“怎麼可能?”靈慧公主站在那裡,喃喃自語,自己不是與慕瑛交換了嗎?爲何怎麼慕瑛是第一,她是第二?
站在旁邊的香玉討好賣乖:“公主,是不是你本來就寫得比瑛小姐好?”
“哎呀!”靈慧公主一頓足,氣哼哼的轉過臉去,看了看站在高太后身邊的沉櫻,一臉憤怒的跑了過去:“沉櫻!”
“啊?”沉櫻此刻正是心情鬱悶,忽然間見着靈慧公主橫眉怒目朝她跑了過來,不免有些緊張:“公主殿下,可有事?”
“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這餿主意!”靈慧公主跺着腳,一張臉漲得通紅,頭頂上的牡丹花晃了兩下,差點要掉了下來:“你你你!本來我的詩就寫得好,你偏偏要說阿瑛的寫得比我好,讓我跟她去調換,結果,哼,你瞧!”
沉櫻有些狼狽,自己設下這局,原本是想着若是靈慧公主沒拿第一,便會以爲慕瑛故意將寫得不好的詩給了她,以至於讓她與魁首擦肩。可萬萬沒想到,靈慧公主根本就不按她的思路想,一心以爲自己的詩寫得很好,跑了過來找麻煩。
“有時候,這人不要自作聰明。”香玉跟着靈慧公主的話頭往下說:“你總是說瑛小姐的詩寫得特別好,害得我們家公主都沒信心了,結果呢,原本是我們公主的第一!”
“是啊,是啊!”靈慧公主氣呼呼的盯住了沉櫻:“若不是你出這樣的主意,此刻得頭彩的便是我!我、我、我……”她到腰間摸了摸,發現自己今日是打扮出來參加花會,並未帶軟鞭之類的東西,咬了咬牙:“算你運氣好,若是我手裡有鞭子,肯定要狠狠的抽你一頓。”
“靈慧,你這是怎麼了?爲何要這般粗魯?大虞的公主,就不能有一點嫺靜模樣?”高太后在旁邊聽着,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伸手抓住了靈慧公主的胳膊:“沉櫻也是一片好意,誰叫你自己沒有信心?”
“母后,我……”靈慧公主沒了話好說,只能恨恨的盯住了沉櫻:“若不是她,今日頭彩就是我的!母后,你去替我跟皇兄說說,將這個評選結果改一下,我第一,阿瑛第二,好不好?”見高太后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嚴厲,靈慧公主低下了頭,口裡小聲說:“母后,阿瑛不會計較的。”
“靈慧,你怎麼還是這般不體諒他人?你皇兄乃是金口玉言,他的話一說出來,便無法更改,更何況江六已經當真衆人將這評選結果宣讀?你現兒讓母后去跟你皇兄說,這不是讓他難做人?”
靈慧公主擡起頭來,怔怔的望着高太后,臉有慚色:“母后,靈慧明白了。”
“另外,母后還要提醒你一句,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即便是你貴爲公主,也有你得不到的東西。”高太后伸手拍了拍靈慧公主的手背,語重心長:“須知命中註定這四個字,不必強求。”
“命中註定?”靈慧公主喃喃回味着這四個字,一顆心忽然提了起來,母后爲何平白無故說起這些來了?莫非是有所暗示?
眼前浮現出一張白玉般的臉孔,溫和的一雙眼眸,微微的笑容。
母后……是在說高啓嗎?靈慧公主胸口一陣發緊,想開口詢問,可又有些遲疑,此時高太后的話似乎從遠處飄了過來:“靈慧,你還不明白?比如今日,你盡了力想要去拿頭彩,可結果如何?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是你的就會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不是你的,無論你如何費盡心機,依舊得不到。